那野人沒有什麼反應,我卻非常戒備,槍已經握在手裡,麻醉表也朝他瞄準,就等着對方進一步動作。
這時,野人忽然微微張開雙臂,擺出一個像是準備擁抱的姿勢。
我愣了一下,猛然覺得這個動作非常熟悉:“老齊?”
野人小幅度的點了一下頭。
“老齊!”我槍都沒來得及收,就朝他跑了過去,“老齊!”
我太了解黑瞎子了,哪怕他整個人被蒙在厚重的,由樹葉和幹草編制的鬥篷裡,我也能通過他的動作,知道眼前的野人是誰。
我撲進他懷裡的瞬間,還沒來得及跟他噓寒問暖,就被黑瞎子扛到肩上,他以飛快的動作把我帶進了一個地下岩洞。身後跟着女人皮俑,它以為我被什麼給綁架了,拼了命的朝我的方向翻絞着沖過來。
擔心它誤傷黑瞎子,我趕緊控制人皮俑留在原地待命。
底下岩洞的口子被幾層厚重的樹葉和防水布蓋上了,有毒氣滲透了進來,又慢慢被融合進泥縫裡,黑瞎子沒有脫了那層樹葉做的防護衣,而是把我放下,領着我又往岩洞的深處走去,他全程沒有說話,也沒有胸腹起伏。
我知道,他在憋氣,森林裡的瘴氣對他是有害的,樹葉和幹草隻能減緩腐蝕速度。
短暫的涉水過後,我們似乎走到了一處很深的地方,前面有篝火,我注意到張起靈站在篝火邊注視着我們。
這一刻,所有的焦慮與不安都不見了。
黑瞎子終于扯掉套在身上的樹葉鬥篷,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摸了摸我的臉:“丫頭,想不想我?”
我終于可以肆無忌憚地抱住他:“非常,非常,非常地想!”
黑瞎子告訴我,他和張起靈帶着二叔的隊伍,一開始進行得很順利,喊泉的入口其實就在土樓内部,入口非常狹窄,他和張起靈鎖骨之後,從下面打通了一條道,讓其他人跟着下來了。
然而行進了大概兩個多小時,所有人出現皮膚灼燒的疼痛,黑瞎子和張起靈立刻察覺,在狹小的喊泉之内,毒氣彌漫,氣體是透明的,不像森林裡那樣有顔色的警示。
應該是外面的毒氣滲透進了石壁,又常年不散形成了有毒空氣。
沒多久,很多人開始失明,張起靈把自己的血抹在同行人的眼睛上,保住他們不會永久性變盲,那時候不得不選擇撤退,但最終打先鋒的人幾乎都死了。
黑瞎子帶着護目鏡,這是他的習慣,所以躲過一劫,但皮膚的疼痛,以及呼吸道的不适,還是讓他感到棘手。
剩下的人嘗試往回返,卻突然遭遇地下河倒灌,退路被堵了,當時他們面臨的情況,是繼續前行毒死,走回頭路淹死,不動,就憋死。
黑瞎子和張起靈憑借自己的身手,潛入水底,來到一個又一個的空腔換氣,原本他們是想找到供所有人存活下來的地方,再想辦法和大家一起自救,可并沒有那麼容易。
等他和張起靈最終找到了這裡的底下岩洞,可以提供長時間的氧氣,并且也能避免被毒氣入體時,其餘人要麼已經中毒生亡,要麼隻能變成溺死的浮屍,永遠停留在喊泉的某處。
黑瞎子知道我一定會找到這裡,也提前計劃一系列要給我的裝備,以及綁架吳邪的安排,這個人算準了時間,知道我隻要不出意外,大概會在什麼時候出現在上面那片瘴氣彌漫的森林,這兩天黑瞎子總是把自己裹起來,在懸崖下面等着。
總算把我盼來了。
我将背包裡的食物都倒了出來,不過看他們似乎并沒有很饑餓的樣子,黑瞎子說,喊泉下面有魚,水底有可食用的海草,倒是沒有虧待腸胃。
我對張起靈說:“族長,吳邪和胖子都很好。”
張起靈朝我點了點頭,眼眉之間流露出的溫柔稍縱即逝。
“你呢,受傷了嗎?”黑瞎子查看我的臉,又看我的手,注意到我擡起胳膊的動作不自然,他輕輕撩開我的袖子,看到了繃帶下的血迹,“誰幹的?”
即使不拆開繃帶,黑瞎子也能看出來,這一刀幹淨利落,是用刀的好手。
“汪家人。”我道,張起靈這時候看了過來,我将抵達土樓之後發生的事都告訴了他們,說到喊泉口子被殺害的解家夥計,我的眼淚刷地就下來了。
黑瞎子抱着我,輕輕撫摸着我的頭發:“早知道會讓你經曆這些,就不給你留線索了。”他确實沒想到解雨臣會敗,黑瞎子什麼都算準了,就是沒有預判到這件事。
這個焦老闆,真是麻煩。
我擦着眼淚,道:“那我不就更沒辦法了嗎,找不到你,你又回不來,我不想一個人守門。”
黑瞎子吻了吻我的頭發:“那汪家人怎麼樣了。”
“死了……”我又是一陣傷感,“他臨死前告訴了我那個焦老闆的秘密,還提供了鳳凰木的線索。”其實就算汪軍華沒有提到鳳凰木,我們最終也會發現,但他給我們節約了時間。
如果沒有他提供的線索,就算我們看到了鳳凰木,可能也要很久才反應得過來它的作用。
黑瞎子緊了緊抱住我的胳膊,他能從我哽咽的話語中察覺到我的情緒:“你不要有負罪感,他的死,和你一點兒關系都沒有,那是他的命。”
“我不是因為負罪感,才難受的。”靠在黑瞎子懷裡,有種久違的安逸,他和張起靈在這岩洞住了很多天,已經将濕氣很大的地方都烤幹了,岩洞很溫暖,隻是味道不太好聞,“我隻是覺得,我不應該同情他,這次是我運氣好,遇到的是他半死不活,如果是我中毒受傷,他一定不會幫我。”我想到當時在喊泉口子遇襲,要不是吳邪及時擋刀,指不定被汪軍華砍成幾級殘廢。
“可是,我居然下不了手。”我擡頭看向黑瞎子,“我應該朝他開槍,我不敢,我應該一鏟子鏟死他,也不敢……”我眼淚又流了下來,“老齊,我怎麼這麼菜啊!”
我哭得岩洞裡充滿了我的回聲,張起靈在往火堆裡添柴,他們用樹葉做了個燒熱水的鍋,裡面還有沒吃完的魚頭,盡管到處都是毒,可魚卻格外肥妹鮮香。
黑瞎子一邊笑着,一邊幫我擦眼淚,他當我見了那麼多屍體,又看到汪家人死在自己面前,以為我是内疚或者害怕,想不到竟然在難過一些有的沒的。
哭着哭着,我就睡着了,連日來我的精神緊繃,沒睡過一天好覺,如今順利找到了被困的他們,我整個人松弛下來,感到無比的疲倦。
我睡得天昏地暗,夢裡一會兒是青銅門,一會兒是蚰蜒,一會兒又看到滿地的屍體,我被驚醒的時候,隻覺得頭昏腦漲。
黑瞎子就坐在我身邊,拉着我的手,見我醒了一臉驚恐,就知道我肯定做了噩夢,他扶着我坐起來,給我遞了一碗熱水。
水的口感清甜,裡面沒有雜質,是專門用紗網過濾了一遍的。
他按摩了一下我的頭,又讓張起靈給我準備魚湯。
休息夠了,我才把注意力放在黑瞎子和張起靈的頭發上:“你們的頭發怎麼這麼短?”幾乎是寸頭,像兩個剛上大學,頭發還留着高中時候的少年。
黑瞎子解釋說:“毒氣對毛囊有損,下來不久頭發就掉得東一塊西一塊,就給剃了,現在已經長長了不少。”他笑着對我說,“怎麼,覺得你爺們兒現在不帥了,還是喜歡有辮子的時候,嗯?”
“挺帥的,還特别顯年輕。”我摟着他的脖子,親吻他的額角。
黑瞎子也不避諱張起靈,直接就和我吻上了。
等我完全清醒,才問道:“雖然找到你們了,可我現在要怎麼把你們帶出去呢,土樓都是焦老闆的人,沒辦法往返回去買專用的隔離服和氧氣罐。”而且,穿成那樣,也爬不上斷崖。
“用不着這些。”黑瞎子說,“有人皮俑就夠了。”
我恍然大悟:“對哦!”但想了想,又有些為難,“可是,你們兩個都擠在皮俑裡面,就動不了吧?”我一個人的力氣有限,根本不可能把他們拖上去。
“所以,需要你控制人皮俑,把我們分别往上送。”黑瞎子說,“人皮俑能自己攀爬,隻要到了一定高度,沒了瘴氣,我就可以正常呼吸,不用依靠它了,你隻需要确保它别嘴饞,把我和啞巴給真吃了。”
我重重點頭,這經驗我有,問題不大。
我走到出口,推開沉重的覆蓋物,女人皮俑一直在洞外等待,沒有我的控制,它就處于完全禁止的狀态,就像一張沒有生命的死物。
我剛冒頭,女人皮俑就立了起來,有時候我覺得它真的像是有思考能力,就像成精了,可惜它沒有萬奴王那樣巨大的能量,和我建立語言連接。
但青蚨這種蟲子,附着在人皮身上後,就能聽懂人話了,哪怕我說的是現代體系的語言,它好像也能完全理解。
有時候我覺得它像訓練過的邊牧一樣。
我很好奇,是不是女人皮俑也會聽雷,能從雷聲裡學會很多東西,也包括現代的語言,南海王墓本身就是集聽構造,在某個墓室裡,是能接收到外界的聲音的。
女人皮俑慢慢地進入岩洞,看到黑瞎子和張起靈時,它沒有太大的反應。
黑瞎子已經将剩下的魚搗碎了,血肉混合在一起,這是作為上貢給青蚨的食物。
岩洞裡充斥着魚腥氣,慢慢将女人皮俑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皮皮,等會兒要你幫我們一個忙,你先去吃飯。”我指了指裝滿了魚碎的碗。
黑瞎子一笑:“皮皮?這名字取的好。”
女人皮俑慢吞吞地吃完了魚碎,我發現它身體被割破的地方,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愈合,我将黑瞎子的計劃,對着人皮俑說了一遍,它看着我,我們就這麼對視了一分多鐘,才慢慢地長大嘴巴。
它同意了。
整個救援過程極其緩慢,光是人皮俑把黑瞎子運送到懸崖下面,就花了六七個小時,雖然黑瞎子用縮骨把自己團成了很小的個頭,但體重是不變的,人皮俑包着他走平地就已經很費時間了,負重攀爬更是慢如蝸牛,我這個急性子隻能在一旁默默焦躁。
等到我們三個都從斷崖下重新登頂,已經是我下去之後的72小時,盡管吳邪他們通過蟲子知道我一切順利,但三天的等待,還是讓他們産生了不好的聯想。
下面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就算我不會遇到猛獸襲擊,也有可能遭遇别的意外,又或者我根本就找不到黑瞎子他們。
好在我們全都安然無恙的上來了,吳邪這時候對女人皮俑肅然起敬,恨不得馬上做個“救苦救難”錦旗送給它。
吳邪見到完好無損的張起靈沒忍住,還是給了他一個擁抱,張起靈雖然給不了吳邪多大的反應,但他允許吳邪這麼做,已經說明張起靈對他的态度和對别人是不一樣的。
一旁的江子算見我和黑瞎子如此親密,表情有些複雜,他顯然是知道黑瞎子的,怎麼也不會想到,黎簇口中的那個姐夫,會是這個人。
黎簇朝江子算投去一個挑釁的眼神。
黑瞎子和吳邪一見面就開始交換信息,彼此經曆的事情都很複雜,黑瞎子和張起靈早知道有兩條路可以通向雷城,一條是喊泉,還有一條就在崖底。兩條路,他們都留了記号,是因為怕我跟來會迷失。
但除了我,恐怕沒有人能順利走到底,尋找雷城的任務還得從長計議。
而且,兩人在崖底分析過,雷城的路徑恐怕不止他們找到的這兩個,如果能有其他通道的信息,也許才能解決毒氣的問題。
當務之急,還是得重新回到土樓,胖子他們不知道怎麼樣了,還有解雨臣的下落也非常重要。
吳邪這時候一點兒都不慌,他知道經過幾次火拼,焦老闆雖然占了上風,但手底下的人也死了不少,現在江子算是站在自己這邊的,汪家也損失了兩員大将。
無論焦老闆聽雷的本事有多厲害,有黑瞎子和張起靈,靠偷襲也能幹掉不少他現在的手下。
更何況,吳邪還記得,我用蟲子放倒了喊泉口子附近的守衛,當時他從洞口下去之前,看到了10多個裸/男全身爬滿了蟲子,他還以為這些人都被我和黎簇給幹掉了,不過就算隻是昏迷,蟲子都爬進耳朵裡了,醒了也沒多少戰力。
吳邪腦子裡還在天人交戰,就聽黑瞎子對江子算道:“你現在是哪一頭的。”
江子算看着一臉笑意的黑瞎子:“我都跟着走到這裡了,自然是跟你們一頭的。”
黑瞎子勾着嘴角,一旦他察覺江子算在說謊,會毫不猶豫将人扔下斷崖。
黑瞎子已經很久沒有殺人了,是因為很多事都有商量的餘地,但現在不一樣,敵人心狠手辣,他沒有功夫跟江子算講道理:“你收了焦老闆的錢,現在背叛他,不地道吧。”
江子算是聰明人,知道這是試探,便道:“來時我就給他說得很清楚,吳邪必須由我來殺,别的事我不管。現在我不想殺了,交易自然作廢,錢嘛,回去可以退給他。”
這是一個及格答案,黑瞎子不置可否,從褲子的口袋裡扔出一個礦泉水瓶子,裡面是用崖下一種植物搗出來的汁水,對毒氣灼傷的皮膚有治療作用。
“小朋友,少跟我家丫頭套近乎。”黑瞎子一把摟住我,把我揉他懷裡,“要是被我發現你圖謀不軌,就把你喂皮皮。”
一旁的女人皮用顯然聽懂了,把臉對上了江子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