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别兩年失而複得,令汲清高興到無以複加。他一邊努力維持冷靜,一邊忍不住想和秋焱親近,生怕稍不留神,心愛的人又會逃走。
他把卧室收拾幹淨讓給秋焱住,還準備了全新的洗漱用品和睡衣,連換洗的内褲都考慮到了。一切安排妥當,他才和秋焱道晚安,抱着枕頭被子乖乖離開房間。
“等等,阿清。”秋焱從床腳插座上拔下一盞小夜燈,放到汲清手裡,“我用不上這個,你插在客廳裡吧。”
汲清人高馬大,卻有點怕黑,獨居時會在床邊放盞小燈,否則睡不着。秋焱記得,這是他小時候落下的毛病。
七月香港的台風不是吃素的,老村屋斷水斷電,入夜後一片漆黑。母親去深圳談生意沒能及時回來,五歲的汲清獨自在家待了整整三天。
也正因為此,秋焱對汲清的溺愛隔三岔五就會突破底線,比如今晚。
“算了,哪有讓主人住客廳的道理,”秋焱放下糾結,把卧室的門推開,“進來一起睡吧。”
汲清懷疑自己聽錯了,手指緊張且期待地搓動起來,像盤核桃似地盤着那盞小夜燈,“你确定?”
秋焱沒再搭理汲清,轉身走到床邊,将自己的枕頭拽到一側,給他騰出地方,然後躺下閉眼裝睡。
睡是不可能睡着的,兩人挨得極近,幾乎前胸貼後背。秋焱清晰地聞到汲清身上的沐浴露香氣,還聽見他莫名其妙地笑了一聲。
深秋夜裡氣溫很低,卧室陽台的玻璃上結了一層薄薄的霜。秋焱隔着霜看天上的月亮,任由亂七八糟的心事在腦海裡亂竄,毫無倦意;身邊的汲清沒有動靜,大概已經睡着了。
今夜把問題全部談開,不但沒讓秋焱好過,反倒讓他更煎熬——兩人分手的原因從來都不是因為彼此,即使消除誤會,依然沒可能在一起。
“既然如此,就不要再厚着臉皮浪費他的感情了,”秋焱輕輕翻了個身,看着眼前熟睡的汲清,“我現在就走。”
他消除掉自己留下的一切痕迹,打算悄無聲息地離開。臨走時他在玄關停下,朝卧室虛掩的門望了一眼,突然想起什麼,又重新進屋,拿起茶幾上的小夜燈,插在床腳。
小夜燈倏地亮起暖光,這下可以走了。
暖光使汲清的眉眼看起來很柔和,平添了幾分孩子氣。秋焱彎下腰,指尖小心翼翼挑開他的劉海,在額頭落下一個告别的吻。
秋焱給自己的最後一點留戀挽了個結,可對方卻不願就此輕易放手。
汲清其實醒着,一把摟住了秋焱的腰,将他抱在懷裡。秋焱吓了一跳,重心不穩向前傾,兩人結結實實倒在床上,雙唇近得快要碰到一起。
視線相觸的一刹那,秋焱和汲清不約而同聲讨對方,“你這個騙子!”
“你借着月光瞄我的時候,我就醒了,”汲清用鼻尖蹭秋焱的臉,語氣裡聽不出惱火,更多是委屈,“我沒有放棄過你,你又為什麼要丢下我。”
秋焱用這句話質問過汲清,如今像回旋镖一樣紮在自己心口上。他逃走的借口充分,但面對汲清又很心虛,說:“不是你的問題,别再問了。”
汲清聰明,說話卻從不兜圈子,直切重點,“是不是因為我媽。我現在能自給自足,她不會再有理由左右我的生活。”
年輕到底是年輕,思維方式執拗又天真。秋焱愛上汲清時就是這個年紀,深谙他的腦回路:有情飲水飽,即使所愛隔山海,山海也能平。
“阿清,她是你媽媽,你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秋焱摸摸汲清的腦瓜,手指穿進他的紅頭發裡,“她永遠有理由幹預你的生活,明白麼。”
汲清許久不吭聲,臉埋在秋焱頸窩裡,呼吸粗重。秋焱感覺到肩頭一陣濕熱,這小子竟然哭了。早些時候的沉着冷靜,果然都是裝出來的。
一如往常,秋焱忍不住心軟。他咬咬牙,權當視而不見,在汲清的胳膊上拍了拍,說:“放開我吧,我該走了。”
汲清是拎得清的人,難受過這一陣,總會想明白道理的。秋焱以為汲清會答應放他走,沒想到汲清不但沒松手,反而抱得更緊,微微揚起頭,再次吻住他的嘴唇。
秋焱被汲清箍得難受,感覺腰快斷了,更沒力氣說話,嗓子裡嗚嗚咽咽,連個成形的字都講不出來。借着換氣的工夫,他罵了汲清一句,“死牛一邊頸。”
汲清眼角還挂着淚珠,厚着臉皮任秋焱罵。他小算盤打得噼啪響,專挑秋焱心猿意馬的時候講正事,“能再次見到你,就說明咱倆的緣分沒盡,該在一起。我媽那邊我會想辦法,她拴得住我一次,拴不住我兩次。”
秋焱被汲清撩得心神不甯,已經什麼都聽不進去,大腦宕機無法思考,隻胡亂應了一句。
後面的細節秋焱回憶不清,總之兩人荒唐到黎明才歇,汲清在他耳邊說了許多話,正經的不正經的,通通沒記住。
不管記沒記住,秋焱醒來恢複理智以後,再度選擇落荒而逃。這次身旁的汲清沒有裝睡,而是真的沒醒。
太陽已經升起,汲清不再需要小夜燈了。
…
離開汲清家,秋焱步行去上班,路過常去的早點鋪,用口袋裡的零錢買了個煎餅果子,邊走邊吃。
早點鋪的老闆娘是天津人,愛在店裡播放各種華語金曲,秋焱推門進來的時候,正好放到張敬軒的《餘震》。
秋焱心裡咯噔一下,隻當沒聽見,木着臉結賬走人。他心事重重,食不知味,直到坐在工位上打開Teams,一沓未讀消息映入眼簾,才終于找回靈魂附體的實感。
昨夜不過黃粱一夢,眼前的才是生活。
同組的初級工程師發來幾份材料測試報告,提交給領導之前需要秋焱審核簽字。剛入職的小年輕大大咧咧,即使按着SOP走流程也會丢三落四。秋焱整宿沒睡,筋疲力盡,報告上的數字在眼前亂跳,時不時出現的差錯令他頭疼。
午休時終于得閑,秋焱給自己沏了杯濃過頭的黑咖啡,站在茶水間的落地窗前放空大腦。
口袋裡的備用手機響起,同事對報告數據有異議,讓秋焱立刻到樓下實驗室一趟。秋焱歎氣,面無波瀾地回了個“收到”的微笑表情,把沒喝完的咖啡倒掉,去更衣室換工作服。
組裡大夥對秋焱很依賴,技術好是一方面,性格好是另一方面,他從不對下屬發脾氣,而且有求必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