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休假,沒别的事做,給你打打下手。”
“少來,趕緊出去。”梁玉文揮了揮手裡的鍋鏟,中氣十足,簡直不像病人,“做幾個菜灑灑水而已,又不辛苦,哪裡就能累死我。”
廚房是姨媽說一不二的領地,秋焱不再和她争。客廳冰箱裡有罐裝的水牛奶,他撬開蓋子就喝,假裝沒聽見姨媽在廚房裡嚷嚷:“乖乖,冰箱裡拿出來的涼牛奶不要直接喝!”
他一趔一趔地在老屋裡亂逛,躺在自己房間的小床上,懶散地翻了個身,聽着吱嘎吱嘎的聲音,聞到陳舊木材散發的松脂香,幸福到想笑。
“管它什麼閑話,這裡就是我的家。”秋焱把臉埋進被子裡,心想。
頭頂的風扇還在慢悠悠地轉,秋焱隻覺得上下眼皮打架,沒多久便睡了過去。四個鐘頭無夢,醒來已是晚上七點多,窗外天色漸沉,房門虛掩着,客廳裡有人小聲說話。
應該是表妹葉臻真到家了。秋焱坐起身,拂了拂睡亂的頭發,準備出去打招呼。透過門縫,他看見葉臻真靠在梁玉文肩頭看電視,手上削着蘋果,切開一沿喂到母親嘴裡。
電視上放着母女每周必看的綜藝節目,嘉賓是葉臻真最喜歡的明星。倆人有說有笑,沒注意到秋焱已經醒了。
秋焱敏感地停下腳步,沒着急開門,而是靠牆安靜地等,想等插播廣告的時候再出去。不料葉臻真發現了他投在地磚上的倒影,笑着說:“哥你醒啦,快來洗手吃飯!”
秋焱一怔,随即舒心地笑起來,應道:“來了。”
葉臻真比秋焱小十歲,剛出生沒多久,梁玉文就和前夫離了婚。當時梁玉文是高三班主任,每天陪學生晚自習到十點,照顧葉臻真的任務,多半落在秋焱身上。
小秋焱用背簍背着妹妹風裡來雨裡去,葉臻真學會說的第一個詞是“哥哥”。
盡管生活變故環生,葉臻真始終把秋焱看作最親的人,飯桌上拉着他談天說地。秋焱夾了隻蚬子堵住她的嘴,心裡有些自責,自責剛才不該藏在門後,把自己當外人。
“校門口小吃街新開了家宵夜鋪子,聽說他家花甲粉很好。”葉臻真嗦着蚬子,還不忘惦記花甲,“哥你晚上有空沒,咱倆去吃,不帶我媽。”
秋焱想不通,為啥現在的小年輕話都這樣多,叽叽又喳喳。
“這一桌子菜不夠你吃麼,”秋焱笑着說,“我倒有時間,等你把功課做完,要是十二點還不困,咱倆就去。”
晚飯過後也不過八點,葉臻真回房間寫作業,秋焱幫梁玉文收拾完碗碟,從電視櫃裡搬出血壓計,說:“前天我和曹醫生通電話,他提到一種進口靶向藥,副作用比現在這個小得多。我同事家親戚是婦科醫生,也說這款藥效果不錯。”
梁玉文兩年前做過宮頸癌手術,今年年初發現腫瘤細胞轉移到盆腔,數個周期的放化療效果不甚樂觀,醫生建議試試靶向藥。
“不考慮,”梁玉文伸出胳膊,讓秋焱幫她測血壓,“國産藥挺好,醫保能報銷。皮疹不是大毛病,抹點紅黴素軟膏就行。”
血壓計嗡嗡地振動,開始運轉。秋焱示意梁玉文噤聲,等到測量結束,他把血壓值記錄在小本上,繼續說:“錢的問題不用你操心,你的内退工資留着生活用,醫藥費都由我來出。還沒跟你說,我工作做得好,領導要給我升職,以後每年底薪起碼十五萬加币。”
他的話摻水分,十五萬年薪稅後沒多少,根本不夠花——喂飽自己綽綽有餘,養個病人稍有吃力,再加上個天天伸手要錢的爹,捉襟見肘。
梁玉文看破不說破,執拗地搖頭。
不管姨媽點頭還是搖頭,秋焱早已決定給她選最好的藥,今天不過是通知一聲。錢是個令人頭疼的麻煩,但隻要能救命,就絕不成問題。
每每聊到開支,姨媽和外甥之間的氣氛都會變得緊張。秋焱歎氣,不再和她多争執,回到自己的房間,打開電腦,對着積蓄精打細算。
擱電腦的書桌是梁玉文從學校搬來的二手貨,秋焱從小學用到高一,桌腿很低。算賬得用筆算,他弓下腰在桌洞裡翻找草稿紙,不小心帶出一本舊書,嘩啦啦掉到地上,書頁之間滑出許多零散的小額紙币。
秋焱把錢紮成一疊,數了數,得有将近三百塊。姨媽管錢管得嚴,絕不會把鈔票随便夾在書裡,這多半是葉臻真的小金庫。誰上學的時候沒攢過點零花錢,秋焱把錢夾回書裡,權當沒看見。
舊書的扉頁上粘着一張疊成小方塊的信紙,秋焱随手打開一讀,臉色立刻變了。他将書收好,去敲隔壁葉臻真的門。
葉臻真在屋裡墨迹半天,才來開門,“哥,什麼事。”
梁玉文正坐在客廳裡給自己織毛線帽,聽見動靜便停下手裡的活,擡起頭看。秋焱用餘光瞥了姨媽一眼,對葉臻真說:“功課先放一放,咱倆出去吃宵夜。”
秋焱臉色陰沉,語氣僵硬,看樣子相當生氣。當着姨媽的面不好發作,他決定把葉臻真支走單獨談一談。
表哥話裡有話,葉臻真沒聽出來,懵懂地說:“啊,這麼早?才十點多,我不餓。”
“我餓了,現在就走。”秋焱到底不忍心對葉臻真發火,壓低了聲音說,“出去一趟,我有話要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