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deline打視頻來,秋焱下意識認為沒好事。熬了兩宿沒睡,再體面的人也顧不上周全,說起話來像吃了槍藥,“不至于吧師父,專門打個電話來看我的笑話。如果我混不下去了,你們是不是還要在公司門口拉橫幅開香槟?”
平日裡秋焱非常随和,哪怕動怒也隻是蹙起眉頭,不會高聲說話,更不會陰陽怪氣。旁人都當他天生性子好,實則不然,他隻是能忍。
Madeline第一次見秋焱發火,卻毫不意外——身為項目組領導卻毫無地位,被老員工孤立當軟柿子捏,日久天長,兔子急了也會咬人的。
職場冷暴力能把活生生的人逼瘋。Madeline想不明白,秋焱已經被針對到這種程度,為什麼還能咬着牙不提離職。
“Alfred,你先冷靜。”Madeline坐在公司的隔音會議室裡,仍把聲音壓得很低,“我不是來看笑話的,我想幫幫你。”
秋焱有點想笑,麻木地說:“不需要,謝謝,來不及了。”
Madeline沒接話,而是給秋焱分享了一條領英名片。這個人是日本分公司的行政文員,二零二一年入職,此前的工作履曆完全空白,像是被刻意删除掉的。
“高橋原來是總部的研發工程師,主攻傳感器方向,”Madeline說,“他是我二十多年的老同事,技術很好,或許能幫你的忙。”
秋焱盯着高橋的領英主頁琢磨半天,問道:“既然他是工程師,為什麼轉崗去做了行政?”
Madeline六十歲,隻想安穩熬到退休,不願意摻乎年輕人的麻煩事。有些話不好明說,為求自保,她委婉地暗示道:“因為他是上一個你。”
...
跨部門調人合作需要手續,秋焱加班加點走完該有的流程,馬不停蹄趕到分公司,請這位掃地僧出山。
他預先做好了最壞打算,然而事情遠比預想要順利許多。
高橋健一在離開總部前參與過這款傳感器的研發,很快找到症結所在,提出了全新的解決方案。曆時三天不眠不休的實驗,所有故障都被清除,樣機恢複運轉。
成功了。
這個月過得坎坷,好在結果遂人心意。正式交工那天晚上,東京下起不大不小的雪,山口駿找了家居酒屋,叫上秋焱和高橋健一開慶功宴。
秋焱自費點了瓶不錯的清酒,先給二人斟滿,再給自己倒上,說:“要是沒有高橋老師幫忙,這個項目根本救不活。我原以為要三顧茅廬才能請動您,想不到您答應得這麼爽快。”
“我又不是諸葛亮,普通的小文員而已,哪用得着三顧茅廬。”高橋健一撓了撓斑白的地中海,謙虛地笑笑,“我早看出你是個臉皮薄的人,玩不來死纏爛打那套。與其擺前輩的架子讓你難堪,還不如順手幫了你的忙,權當做件善事。”
秋焱因為臉皮薄,明裡暗裡吃過不少虧。除了姨媽和汲清以外,所有人都覺得這是他最緻命的缺點。
“總部不好待,上層但凡有點風吹草動,你們就是首當其沖的那個。”高橋健一勸他,“這次算挺過去了,以後怎麼辦。世界很大,年輕人去哪裡都能過活,用不着在一棵樹上吊死。”
汲清也說過這話,事到如今再聽一遍,越琢磨越有道理。
秋焱有本事,在某些人看來,是擠占晉升空間的眼中釘,一次拔不掉就會有第二次。後續的爛事隻多不少,再這樣提心吊膽下去不是辦法。
“現在北美的醫藥行業不算景氣,能有份穩定的工作不容易。我家裡有點困難,又沒什麼積蓄,不敢輕易離職。”秋焱說,“我打算先幹着手頭的活,再找找别的崗位...至于前面還有什麼麻煩等着我,我也沒心思亂想,見招拆招吧。”
“騎驢找馬不是罪過,公司那樣剝削你,你也沒必要對它太忠誠。”高橋健一提起酒杯,和兩個年輕人碰了碰,“不過基本道德還是得有,不能像Robert那樣兩頭吃。”
吐槽糟心同事簡直樂趣無窮,三人相視而笑,轉移話題不再聊工作,熱熱鬧鬧幹完了好幾瓶清酒。
秋焱醉得雲裡霧裡,記不清自己是怎麼回的酒店,進屋倒頭就睡,連衣服也沒換。他結結實實地睡了八個鐘頭,醒來時竟然沒感到頭疼,反而非常舒服。
昨天他想明白了很多事,心裡的包袱一旦卸下,連身體都跟着輕松起來。
藏青色的西裝上沾滿酒氣,沒法再穿。今天不用工作,秋焱準備把衣服送去幹洗,整理時發現口袋裡多了串來路不明的銅鑰匙。
床頭的手機适時響起,是高橋健一發來的消息,解釋鑰匙的來由——昨晚酒桌上閑聊,秋焱得知高橋健一老家在北海道,便提起自己想和愛人去小樽滑雪。高橋健一家的老宅距離天狗山滑雪場半小時車程,現在開成了民宿,上一波客人剛走,下一波客人三天後才來。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借給秋焱短住。
“我的天。”
秋焱喝斷片,對此毫無印象,攥着鑰匙犯起頭痛。
真是一個敢借,一個敢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