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焱十分懊悔,剛才的話戳人痛處,實在不該說。
汲清倒不在意,繼續說:“我外婆是英國人,聽說是個什麼男爵府的千金,愛上了自家雇傭的司機,未婚先孕有了我媽。家裡人覺得這事不光彩,就把外婆騙回英國另嫁,孩子丢給外公獨自撫養。”
他從抽屜裡取出一本相冊,翻開母親的照片給秋焱看,“我媽年輕時就被人叫番鬼佬,我和她長得像,自然是大番鬼佬生的小番鬼佬。”
母子倆長得非常像,然而汲美蘭的頭發是棕黑色,不摻半點紅。
“你不是一直以為我的發色是隔代遺傳麼,”汲清對秋焱說,“其實我媽也是紅頭發,她不喜歡被人當另類看待,所以會把頭發染黑。”
難怪剛才在衛生間裡看到好幾盒染發劑。
盡管秋焱對汲美蘭的看法很複雜,卻也承認,她作為單親母親相當不容易。
“外公被東家掃地出門,靠開的士維持生計,一分一分把我媽供進了香港大學。可惜他走得很早,我都沒什麼印象了。”汲清說,“我爸走得也很早,家族遺傳的先心病。”
秋焱見過汲清父親的照片,挺拔英俊的商船大副,去世前一個月剛被提拔為船長,還不到三十歲。
“外公和我爸從來不會說我和我媽的頭發顔色難看。我繼父也不會,因為他自己就是紅頭發。”汲清用調侃的語氣說,“或許因為從小被嘲笑慣了,我對不嘲笑我的人,特别容易産生好感。”
說罷他笑起來,低下頭要吻秋焱。
秋焱别過臉躲開,佯裝幽怨地說:“不嘲笑你的人可太多了,難不成你打算見一個愛一個。”
汲清知道秋焱不是真生氣,再說了,他愛他的原因哪有如此膚淺。
兩人說笑一陣,他輕咳幾聲,言歸正傳,“不過我确實被騙過,以為對方是好人,後知後覺,才發現那是個渣滓。”
一個突兀的念頭竄進秋焱的腦海,汲清的反常有迹可循,先前鋪墊那麼多,也并非東拉西扯。他一直在做心理準備,在愛人面前揭開傷疤,暴露出曾經的不堪。
“是你的教練,對不對。”秋焱敏感地追問,“前教練,剛過世的那個。”
汲清沉默的回應讓秋焱産生了不妙的預感。他習慣凡事都做最壞的打算,可隻要和汲清搭上關系,他希望一切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你加入俱樂部的時候不到十五歲,”秋焱摟住汲清的肩膀,在他的額角上撫摸,努力使自己表現得鎮靜,“他是不是對你做過什麼。”
汲清的眼睛有點紅,整個人躲進被子裡,将臉埋在秋焱胸口,點了點頭。
恐怖的猜想被坐實,秋焱頓時心疼如刀剜一般。他輕輕親吻汲清的頭發,慚愧地不停自責,“我太遲鈍了,居然什麼都不知道。”
作為愛人,秋焱覺得自己很不夠格。他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讓汲清寬心,隻好笨拙地一聲不吭,将懷裡的人抱得更緊了些。
陳列櫃角落擺着一張俱樂部的大合照,十三歲的汲清模仿偶像Wayne Gretzky的經典動作,高舉獎杯站在人群中央,笑容一如既往得燦爛。
被勝利沖昏頭腦的漂亮男孩忘乎所以,完全沒覺察到緊貼在背後的教練,和那隻伸進他衣領裡的手。
動作極其隐蔽,不仔細看的話根本不會發現。秋焱覺得惡心,立刻收回了視線。稍稍平複情緒後,他再次看向那張照片,還是很惡心。
合照曾經被剪碎過,布滿細紋。教練的臉殘缺不全,下半部分黑洞洞的,沒有嘴,無法判斷他的表情。
“為什麼要留着這張照片,”秋焱心都快疼碎了,小心翼翼地吻汲清的臉,“你把它剪碎,何苦又重新拼回來。”
“我沒有打冰球的天賦,從小就是冷闆凳專業戶,十三歲才擠進主力,拿了第一個冠軍...所以我想留着它。”汲清說,“我沒把教練的事告訴過我媽,她很在乎這個冠軍,我不想讓她失望。我把照片偷偷剪碎扔進廢紙簍,不小心被她發現,挨了頓暴揍。”
汲清揉了揉眼睛,用自暴自棄的口吻繼續說:“我現在倒想不明白了,當初能成為主力,是因為球技,還是因為長得漂亮。”
俱樂部女孩不多,九成是未成年的男孩。每天訓練結束,更衣室裡亂哄哄像集市,小男孩們嬉皮笑臉地打鬧,光溜溜的胳膊和腿扭在一起。
教練複盤的時候,手裡總端着個平闆電腦。汲清好幾次聽到過詭異的快門聲,但更衣室裡很吵,不能确定,也就沒太在意。
許多年過去,肢體上的騷擾已經無法查證。那些照片連同幾部AI合成的錄像,被作為僅有的物證存放進邵永儀的電腦裡。
問詢時邵警官曾打開照片和錄像讓汲清指認,汲清的反應很激烈,起身沖進衛生間,把剛吃的糖吐了個幹淨。
“我洗完澡,什麼也沒穿就被偷拍,還被做成了錄像。”汲清泣不成聲,死死攥着秋焱的衣角,像溺水者抱緊浮木求生,“我從來沒有這樣讨厭過自己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