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清哭了很久,終于枕着秋焱的胳膊睡着。秋焱生怕自己把他吵醒,一晚上不敢動,早晨整條手臂已經麻得沒了知覺。
床頭櫃上的手機嗡嗡振動,秋焱不得不緩緩把胳膊從汲清腦袋底下抽出來,坐起身。他擔心汲清獨自睡得不安穩,便把那隻冒傻氣的毛絨熊塞進被窩裡,填補他的空缺。
秋焱在汲清的通話記錄中見過這個号碼,604開頭,屬地溫哥華。他拿着手機下樓,徑直走到客廳接通,“喂,你好。”
“你好,秋焱先生。”電話裡傳來女性的聲音,“我是昨天問詢過汲清的警察邵永儀,他和你在一起麼,我想問問他的情況。”
汲清擅自把秋焱設成緊急聯系人,的确給他帶來了不少“麻煩”,所有人在聯系不上汲清時都會找他。
“不太好,”秋焱實話實說,“睡了醒,醒了再睡,哭過好幾次,還會說夢話。”
他的心情随着汲清的狀态一并滑到低點,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讓他十分焦慮。
“邵警官,我從來沒見過汲清這樣。”秋焱不和陌生人坦白心裡話,今天卻忍不住多說了兩句,“除了看着他受煎熬,我什麼都做不了。”
邵永儀夜班結束,站在警署外的草坪上吸煙。她處理過不少類似的案子,壓力随着經驗日積月累,受害者煎熬,她也會難過。
“我就是擔心這個,才打電話過來。”邵永儀将煙頭碾滅,重新點燃一支,“不光汲清,其他受害者也一樣,沒有做過心理疏導,所以大腦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積壓多年的負面情緒。”
吸完煙,她回到辦公室,給秋焱發了幾個網站鍊接,“警局和幾家心理治療機構有合作,公立和私立都有,電話或者網上就可以預約。”
“還有,秋先生。”邵永儀又叮囑了一句,“如果汲清在赴約前發生任何狀況,記得去看急診,或者直接報警。”
昨晚秋焱沒有合眼,其實也在琢磨心理治療的事。這是個漫長的康複過程,着急沒有用,或許要等很久才會見起色。
起初他決定回到汲清身邊,純粹是因為無法割舍盤桓在腦海裡的濃烈愛意。如今又多了層理由,将他的心捆綁得更緊。
“知道了,謝謝邵警官。”秋焱說,“我會照顧好他。”
邵永儀不了解秋焱和汲清的關系,從語氣和親密程度推斷,起碼是交情不錯的朋友。
可朋友再密切也不算親人,邵永儀告訴秋焱,由于汲清被騷擾時還沒有成年,他的監護人有義務對此知情。
“目前我們還不清楚,這個案子除了Scott Tremblay以外是否有其他嫌疑人。我聯系了汲美蘭女士,請她到溫哥華來錄口供,補充證據。”邵永儀對秋焱說,“汲女士正在上海出差,坐最近的航班也要明天下午才能到。在她回來之前,辛苦你多陪陪汲清。”
聽到汲美蘭的名字,秋焱下意識感到緊張,仿佛喉嚨被人緊緊掐住,疼得無法呼吸。
“好的,你放心。”秋焱蒼白地說。
客廳壁爐裡的火苗微弱地跳動,窗戶上結了層薄薄的霧氣。秋焱伸出手指在玻璃上胡亂劃過,偷偷窺探到外面灑進來的一點陽光,還有院子裡怒放的臘梅花。
“既然注定不該擁有,為什麼還要讓我再次遇見他。”秋焱消極地想,“勾起我心裡的貪念,再劈頭蓋臉潑一盆冷水,真沒意思。”
...
早餐時秋焱心不在焉,削蘋果險些削到拇指,要不是汲清攔着,手上又得再添一道傷口。
“我在倒時差,昨晚睡得不太好。”秋焱編謊話寬慰汲清,快速轉換話題,“今天要不要出去走走,難得咱們都有空,我陪你散散心。”
汲清看出秋焱狀态不佳,以為他是為了照顧自己才沒有休息好,于是搖了搖頭,“我沒睡夠,吃完飯想去補個回籠覺,你陪我一起。”
這話聽起來很任性,有種要把秋焱牢牢拴在身邊的意思。汲清從沒如此耍過性子,但畢竟情況特殊,秋焱願意慣着,他說什麼是什麼。
兩人上床後摟在一起。睡覺隻是借口,汲清的手隔着秋焱的衣服撫摸他的腰窩,呼吸灼熱,心跳陡然變快。
汲清下手不知輕重,指尖掐着秋焱的腰,很不舒服。秋焱的心很亂,沒什麼興緻,但既然汲清想要,他倒也願意給。
房間靠窗的位置有面穿衣鏡,雖然沒正對着床,但能照到一個角,映出汲清脖子上的木蘭刺青。
刺青掩蓋的傷疤最近毫無征兆開始增生,腫脹的皮肉擠得花朵形狀略微走樣,花瓣線條不再流暢,扭曲虬結在一起。
情意正濃時,汲清瞥見鏡子裡變形的木蘭花,身體頓時僵硬。懷中的秋焱不适地喘息,問道:“阿清,怎麼了?”
“沒事,”汲清俯身吻他,“我們繼續。”
秋焱覺察到不對勁,再放任下去隻會更加嚴重。他無論如何也不肯再繼續,原本就尴尬的情事最終潦草收場,兩人背對而卧,各自揣着難言的複雜心思。
“Alfie,”汲清率先開口,“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沒有,我好得很。”秋焱攥緊被角,口是心非。他翻過身,反問起汲清來,“倒是你,有沒有事瞞着我。”
秋焱以己度人,認為汲清會和他一樣死鴨子嘴硬,然而他忘了,坦誠才是汲清最大的優點。
汲清面對秋焱,拉下衣領露出變形的刺青,“我覺得自己特别難看。剛才親近的時候,我甚至不敢看自己,更不敢看你。隻要閉上眼,腦子裡就會循環那些惡心的照片和錄像。”
“這麼多年,我以為我早忘了。”汲清木讷地盯着天花闆,“誰知道不但沒忘,反而覺得更害怕。”
“不着急,慢慢來。”秋焱湊過去,吻上他的傷疤,“如果沒準備好,那就再等一等。”
安慰的話并不奏效,汲清的手指抵着秋焱下巴,迫使他擡起頭,“我真的能等麼。我怕我再等下去,你又會不打招呼就走。”
早晨秋焱下樓接邵永儀的電話時,汲清就醒了。他躲在樓梯轉角偷聽,自己的手機也嗡嗡振動,汲美蘭無休止的消息和來電令他惶恐不安。
藏了快十年,到底紙包不住火,汲清最羞恥的秘密還是被母親知道了。
汲美蘭在電話裡泣不成聲,責備汲清不懂事,為什麼不早說。愧疚感爬滿汲清心頭,他這個兒子當得不合格,到底還是讓母親失望透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