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清請了半天長假,還賴在秋焱家沒走,他的紅色運動鞋規矩地擺在玄關處,緊緊挨着秋焱的皮鞋。他幫梁玉文和葉臻真幫上了瘾,剝完核桃又剝蓮子,指甲縫中嵌着蓮蓬的碎屑。
電視聯了網,正在播放翡翠台的熱門電視劇,三人邊幹活邊看,上頭地讨論劇情。Cortana枕在汲清腿上,伸出前爪好奇地撥弄盆裡的蓮子。
秋焱有些恍惚,他的小公寓從沒盛放過這麼多人。他獨居好幾年,濃郁的煙火氣叽叽喳喳,美好到不夠真實。
“快去洗個熱水澡,小心感冒。”
汲清注意到站在門口發怔的秋焱,遞了條毛巾給他擦頭發,“姨媽說你最近夜裡咳嗽睡不好,熬了百合排骨湯。我去溫一碗,你洗完澡喝。”
回家途中預想的可能性統統沒發生,氣氛和諧到反常。秋焱緊張地攥着毛巾,壓低聲音問道:“你給我通個氣,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沒想象中那麼複雜,”汲清笑得如釋重負,低下頭與他親昵地碰了碰唇,“咱倆演技太差,裝不來直男,姨媽早就看出來了。”
一想也對,梁老師在三尺講台上站了快三十年,學生的小動作根本逃不過她的法眼。她藏着不說,旁敲側擊,無非是在等孩子們主動交代。
“真的假的,”秋焱半信半疑,“這麼順利?”
汲清點頭如搗蒜,又在他嘴唇上結實地親了好幾下,啧啧作響。
旁邊沙發上看電視的姨媽撇撇嘴,朝膩歪的兩人擲了顆蓮子,準頭奇佳,正中秋焱的後腦勺,“要親熱去屋裡親熱,我個老阿婆要長針眼了。”
秋焱從小是三好學生,老師的乖乖仔,今天第一次被扔“粉筆頭”。他松了口氣,抹掉臉頰上的雨水,朝汲清傻傻地笑,“吓死我了。”
自己的另一面被家人接納,與衆不同的感情得到理解,他覺得無比幸運。強烈的幸福感包裹全身,即使被大雨淋透,似乎也沒那麼冷了。
汲清沒受過這樣好的待遇,可以大大方方地愛一個人。他跟着秋焱傻笑,額頭抵在對方的肩窩裡,隔着濕透的襯衫親吻鎖骨。
“姨媽問我是不是在跟她的寶貝外甥拍拖,我都快吓死了。”汲清诙諧地說,“她手裡還拿着剝核桃的老虎鉗,我怕她夾我鼻子,就全招了。”
秋焱被逗得不行,拍了拍汲清後背,貪戀地在他脊梁上撫摸,“你怎麼招的,說來聽聽。”
汲清的指甲修得短而整潔,剝完蓮子帶着濕潤的清香。他難得羞澀,小聲在秋焱耳邊講情話,“我說我想給你剝一輩子的蓮子,姨媽沒意見。”
...
大賽在即,興奮劑檢測的次數驟增。汲清格外主意飲食,沒留在秋焱家喝姨媽煲的排骨湯,聞聞香味就走了。
秋焱和他在樓下吻别,回來後被姨媽叫進卧室單獨聊了聊。
秋焱每周居家辦公兩天,卧室兼具書房的功能,有一張很大的辦公桌。電腦顯示屏旁除了兩位母親的生活照,還放着剛在班夫拍的全家福,以及汲清為時尚雜志拍的新封面。
汲清裸身穿白西裝,褲腰拉得很低,露出極其性感的腹肌和人魚線。工作辛苦,深陷熱戀卻無法經常見面,秋焱需要一張出格的照片提神。
梁玉文隻掃了一眼就無奈地把視線挪開,低頭織她的貝雷帽,眉眼和已故的大姐梁玉晴非常相似。
姐妹倆年輕時都是明豔的大美人,追求者多如過江之鲫,老家樓下整天有帥小夥抱着吉他唱情歌。
秋海傑無疑是最賣力的那個。他在深圳做服裝生意,兜裡有點小錢,彈的是新款的紅棉吉他,音色最撩人。
總有人說他長得像三浦友和,他真把自己當那麼回事。順德的七月酷暑潮熱,他梳好背頭穿上夾克,大汗淋漓地給梁玉晴狂唱張信哲。
從《愛如潮水》唱到《太想愛你》,秋海傑終于抱得美人歸,婚禮辦得大張旗鼓,恨不得請全國人民來家裡吃席。
梁玉晴那陣子已經懷孕四個月,妊娠反應嚴重,吃什麼吐什麼,腳腫得穿不進婚鞋。
彼時梁玉文在廣州讀師範,請假回家吃喜酒,幫着伴娘給大姐上妝,嘴裡嘟嘟囔囔,“先上車後補票,算什麼男人。”
姑娘們聽罷哄笑,扯着梁玉文的麻花辮調侃道:“阿文的嘴巴毒,不怕将來沒老公要?”
梁玉文不想在大姐的好日子發火,“呸”了一聲沒還嘴。她這副倔脾氣是大姐慣的,大姐笑眯眯不生氣,給她塞了把齁甜的豬油糖。
“阿傑會是個好爸爸。”梁玉晴拉過小妹的手撫摸隆起的小腹,望向窗外的迎親隊伍,“他在爸媽靈前承諾過,要給我唱一輩子張信哲。”
當年的童話成了如今的笑話。梁玉文不理解,一輩子的承諾太過草率,秋海傑不過碰碰上下嘴皮,精明的大姐居然信以為真。
時隔多年,她再度聽見汲清說要愛秋焱一輩子,忽然有種昨日重現的錯覺。她沒做任何表示,隻寡淡地回應一句“知道了,你們看着辦”。
這傻小子仿佛得到聖旨,樂颠颠地摟着秋焱親嘴,親得不管不顧。秋焱羞得要死,紅着臉縱容他随便親。
梁玉文看在眼裡,心情無比複雜,一張利嘴卻半聲不吭。
她結過兩次婚,又離過兩次婚,對這樣酸倒牙的海誓山盟一個标點符号都不信。但信或不信是她的事,秋焱怎麼想,她并不打算控制。
她昨晚在醫院輸液到天亮,沒怎麼休息好,臉色蒼白,手背上的針眼清晰可見。秋焱搬了隻矮凳坐下,像小時候撒嬌那樣伏在她的膝蓋上。
“姨媽,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秋焱注意到她盯着梁玉晴的照片看,笑了笑,“我會照顧好自己,你不用擔心。”
外甥的心思細緻敏感,最會察言觀色,啥都瞞不過他。梁玉文幹脆不裝了,直率地說:“我怕你跟你媽一樣,吃小白臉的虧。”
“我和汲清都是男人,不靠對方養活,算哪門子的小白臉。”秋焱哭笑不得,“汲清要是知道你這麼說他,又要委屈地掉金豆子。”
梁玉文其實對汲清印象不錯,背後念叨人家的确不太合适。她見秋焱護短護得厲害,嘿嘿地笑了起來,“我以後不說,你可别告訴他。”
她放下毛線和鈎針,輕輕撫摸秋焱鬓角,略微浮腫的手指陷進他的短發裡。秋焱閉上眼,臉頰貼着她的腿,聞她身上熟悉的洗衣皂香。
“你想好了?”梁玉文問秋焱。秋焱點頭,眼角紅紅的,“想好了,就是他。”
“那行,”她釋懷地歎了口氣,“踏實過日子吧。”
她低頭看着秋焱,忽然驚覺外甥在不經意間和大姐長得越來越像,笑起來更像。她看得入神,睫毛顫抖,沒忍住掉了滴眼淚。
梁玉晴過世時秋焱不到四歲。梁玉文還是個二十出頭的黃花大閨女,抱着娃娃到處走,吓跑了一波又一波相親對象,媒婆看見她就腦袋疼。
梁玉文是見過世面的大學生,不在乎閑話,盡己所能給外甥最好的照顧。
所幸秋焱被她養得很好,溫文爾雅風度翩翩,像一塊精雕細琢的美玉。
再聰明的人應付愛情也會難免孩子氣,秋焱長大有了心上人,提起對方的名字時眼中光彩熠熠。那個短暫的瞬間,梁玉文感覺大姐好像一直都在,從未離開過她身邊。
守在外面的葉臻真聽見哭聲,趕緊推門而入。她不明白母親為什麼要哭,更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也會失控地跟着哭。
萬般心事說不出口,隻好藏在眼淚裡,止不住地往下落。梁玉文摟着兩個孩子,突然冒出個念頭——她想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