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家五口人呢,你隻給我們家這麼點種子,怕是到時上繳完了一粒也剩不下!你叫我們家五口人接下來一年吃什麼!”
衆人吵嚷,推搡着裡正。
裡正是個胡子花白的老頭,活得歲數更是比别人久,所以在村裡備受尊敬。
他一雙黑紅的手臂舉了舉,讓大家靜下來。
“大夥聽我說!”他聲音嘶啞,“我們受張家多年恩惠,若不是我們村和張家的田莊挨着,人家才不會管我們死活!當初我們何嘗不是每年把糧都交完了?一粒不剩?若不是張家好心,拉我們一把,我們哪有今天的好日子!”
“你别在那兒扯東扯西!”有人不滿道,“說分種子呢,礙他張家什麼事?”
裡正搖了搖頭:“去年留的種子,在張家的莊子裡不小心毀了些,今年沒那麼多了!全緊着人田莊呢,我們村就分了這麼多!”
“什麼?這可讓我們怎麼活!”有大娘哭天嗆地。
“要我說,種子又不是我們不小心毀的,憑什麼讓我們少分!”有人道。
裡正歎了口氣,繼續勸說:“大家夥想想,往年張家對我們村如何?不光讓你們自己種着自家的地,還以張家名義免了多少賦稅!如此咱們才能留下全家一年的糧!隻今年一年,大家且忍一忍,有了這次收藏種子的疏忽,來年必定更小心,種子必不會少!”
此事到了這地步,其他人也毫無辦法,隻得垂頭喪氣:“忍就忍這一年吧,少不得辛苦家裡婆娘,無事到城中做做工,貼補家用了。”
秦娘聽了事情始末,嘀咕道:“張家怎會出如此纰漏,田莊裡去歲收種子、儲藏,到今年拿出挑選,都有不止一人看顧,種子竟毀了那麼多?”
她不禁猜測,張家給了這些農戶們甜頭後,得了這些地,便想要原有的農戶給他家做世代奴了。
“這位老丈。”不等秦娘上前,陳衡先走了過去,道,“不知老丈是朝廷的裡正,還是張家的管事?”
突見外鄉人,衆人安靜下來,齊齊看着他,也自然發現了正站在一旁看熱鬧的秦娘。
幾個大嬸眸光發亮,語氣是問秦娘,目光卻黏在陳衡身上:“這多日不見,秦娘,這俊俏後生是誰?該不會是你找的郎君吧?”
裡正看不慣她們的樣子,冷哼一聲,挺起瘦小的身闆回道:“我自然是朝廷的裡正。”
“聽老丈方才一言,不知道的怕是還以為,您是那張家莊子的管事人!”陳衡諷刺道。
“要你這後生多管閑事?”裡正目光裡多了道敵意,“你來此作甚?”
秦娘忙上前,道:“裡正莫氣,此人是我家公子,身在高位,不曾接近塵土,我們村的事……他未曾見過,好奇而已。”
眼見這村裡上到六十老太下到三歲丫頭,都對着陳衡露出友善的笑容,所有男子皆有所戒備。
“既是如此,你便把他領回家去。”裡正擺了擺手,“少讓他摻和不相幹之事!”
“就是!哪兒來的小白臉,快帶回去!”一群莊稼漢跟着附和。
予安見人多勢衆,忙擋在陳衡面前。
陳衡負手而立,毫不在意他人評判,又問:“敢問裡正,這一片田是張家的?還是朝廷的?為何方才你又說大家受了張家恩惠?”
雖說衆人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撲在自家熱炕頭上,但聽了這話,還是微微起了疑心。
裡正也知此話不得亂說,糊弄道:“你又是何身份?什麼張家的朝廷的,張家的,那就是朝廷的!就算縣令及府尹大人到了,也管不了這裡的地!”
“就是!你這人是幹嘛來了?”
“是不是我們村連着幾年都沒上稅,上頭着人來查了?”
大家越看陳衡越起疑。
一個衣着不凡貴氣逼人的公子,不在城中吃酒打馬球耍姑娘,竟跑到鄉野村郊問起話來。
“把他趕走!”有人振臂一呼。
“等等!”秦娘忙扯着他衣袖道,“大家誤會了!我這就帶他走!”
偏偏陳衡紋絲不動。
“我們爺正是京城來的!”予安站在前方亮出身份,“爾等若有隐田等線索,速速來報!”
衆人呆住了。
不知誰的鋤頭“咣當”掉在了地上。
霎時,一群人圍攻而起,碩大的拳頭雨點般朝陳衡襲來。
……
好在予安在前方抵擋,秦娘見陳衡并未負傷,拉起他轉身就跑。
待出了村口,連那隻黃狗也瘋狂攆起兩人來,一直将人攆到城門處才罷休。
陳衡烏發上的束帶早不知飛哪裡去了,整個人披頭散發,衣服上沾滿灰塵,甚是狼狽,竟和那群排隊進城的逃難人相差無幾。
秦娘頭一次見她如此,掐腰喘着粗氣,笑道:“早讓你跑,何必跟村民們計較!你同他們說,他們哪明白?他們隻知道有吃的餓不着,至于是誰的地——管他誰的呢!”
陳衡面上沉了沉,硬挺着身子道:“若不是怕阿瑤被他們誤傷,我……自是不用逃跑。”
秦娘停了笑,怔了怔。
她倒忘了,陳衡也是有一身防身的功夫在。
如今隻因自己的緣故,他便像從雲間掉落凡塵,沾染到土裡,不複當初皎潔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