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她在太後身邊時,譬如萬春園那次,再譬如前幾日她大婚,或下毒藥,或暗中安排殺手,都可以讓皇後一擊斃命。
可她不想,血緣的紐帶深深桎梏着她。
從始至終,她想要的,就隻是一個原因,一個皇後非要殺她滅口的原因。
她固執地想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因,讓她口口聲聲喚着舅母的人,要念念不忘地取她性命。
瑾夫人不再言。
她太明白這種感覺,在失去一切之前,她也曾懷過那麼一絲期待。
就是這一絲可有可無的期待,吊着人,不上不下,不叫她完完全全得到希望,但也不至絕望。
她現在沒了任何期待,所以她看得透。
在那些人的認知中,勝者所做的一切事,都是有理有據的,是不容置喙的。
所以,找他們要原因,其實是一件愚不可及的事情。
隻是别允現在還被那一絲希望牽扯着,所以她做不到放手一搏。
日中時分,有婢子來報,說驸馬爺請公主更衣入宮。
别允方辭。
回房,見傅莽正半倚在她榻邊,手中拿的,正是她昨夜閑暇,思索皇後之事如何繼續下去時,胡亂塗畫的手書。
她從他手中一把抽出竹簡,暗刺道:“世子如今越發随意,我倒要忘了,誰才是這府邸的上主人?”
意在提醒他,注意分寸。如今他身處的,是長公主府,不是他的侯府。
誰知這位世子竟是個油鹽不進的,他笑嘻嘻地從榻上挺身而起。
“自然公主才是主人,在下不才,隻是這府上主人的,夫婿。”說話間,他眼波流轉。
别允登時撇過臉去,心道,淨會貧嘴!
有時候,她真的不服氣,為何他總是這樣滿口荒唐話,而自己還偏偏奈何他不得。
可饒她再不服氣,也隻能在心裡辯駁。她知道,若論起嘴皮子功夫,她如何也辯不過他。
二人一道乘車往宮裡去。
長樂宮中,衆人早早便到了,就等着二人。
高座之上,皇後悠悠然道:“這女子成了家,還是有些不一樣了。往日裡,阿允天天往太後您這長樂宮跑,這幾日,倒是不見人影。”
這話叫那些不掌眼的聽了,還要接着誇一句顧家。隻是不長眼的,大多進不了這殿中,所以大家心裡都明白,皇後這是在嘲諷清平公主,有了夫婿便忘了娘家人。
可也隻敢在心裡想,不敢多半句嘴。皇後這話,明顯是說給太後聽的,誰敢多嘴,便是自找麻煩。
太後瞥皇後一眼,笑道:“她二人如膠似漆,朕心甚慰!”
此言一出,方才那些忍住沒附和的,心下更得意,想着,還好沒有接,否則就是誠心跟太後作對。
二人姗姗來遲時,這戲劇性的一幕剛剛結束,殿中之人齊齊看着這兩位新人上前請安,而後在右側下首落座。
這時,内侍才宣開宴,伶人樂師魚貫而入。
别允以手掩面,輕聲問傅莽道:“什麼情況?”
不是說家宴嗎,為何在場的人這麼多?且像是就所有人都到了許久,就等着她二人來。
傅莽牽過她的手,在手心寫下‘皇後’二字。
她立即明白過來,怕是來傳話的内侍受了皇後的令,存心要她出醜。
這時她才反應過來,難怪方才在主院,傅莽非要她再換身衣裳,還美其名曰,“想看”!
原來,他一早就知道内侍誤傳之事。
别允附在他耳邊,語氣暗含責怪。
“既然你早就知道,為什麼不提醒我早點到?”
傅莽笑着同對面的清和點頭打招呼,舉起耳杯擋着半張臉,說道:“公主早知曉了,難道願意提早到?”
别允揚揚眉,她的确不會。
就讓皇後知道她中計了,這樣更為有趣。
一曲舞畢,笙箫聲動,悠長流轉。
皇後突然似笑非笑道:“剛才還說呢,太後您看,這倆孩子,感情多好!”
被點到名的别允愣愣望去,見太後也正看着她,笑得頗為歡欣。
“是啊”,說着,太後目光在下方掃視一圈,“你們萬事都好,吾就安心了。”
别允順着太後的視線看去,清和,丞相夫人,百裡音,百裡子佑,後面,是她眼熟,但叫不上名字的娘子。
右側這邊,她與傅莽的旁邊,是趙昭儀及其子女,其後,是趙瑾岚,孟朝顔,及她不熟的幾位。
如今看來,這座中,皆是朝握權柄的世家大族的夫人及子女。
一曲柔腸寸斷,太後領衆位舉杯,祭黃天老祖。
放下耳杯,太後開口道:“孟家娘子,在何處?”
滿堂目光紛紛望向角落。
孟朝顔起身走到大殿中央,端的是儀态萬千。
“孟氏朝顔,拜請太後萬安,皇後金安。”
太後一臉慈祥和藹,問她道:“朝顔,吾問你,若是吾想将你許給吾那個還未成器的孫兒為妻,你可願意?”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
一提起能被太後親口承認的孫兒,大家想到的都是太子,孟朝顔亦如是想。
她輕舒一口氣,按下成竹在胸的自得,擡頭望向太後,一雙美目盛滿震驚,滞了片刻,方不知所措地跪下謝恩。
“民女,謝過太後!”
“呵呵,不必言謝。吾初見你時,就喜歡得緊。溫良通達,聰穎姝麗,是個頂好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