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記挂着方才席間太後所言,徑直問傅莽道:“先前宴上,太後說的齊人之福,是為何意,同百裡家,又有什麼關系?”
她想,傅莽從小在安平長大,據說以前還是名滿安平的纨绔,這些事情她不知道,可能傅莽會知道。
聞言,傅莽怔愣片刻,看向她,講道:“十幾年前,你還尚小,可能沒聽說過。相國家的兒女,其實并非一母同胞,好像是長女百滿日時,相國帶回來一對孤兒寡母,說是他遺落在外的夫人和嫡子,寵愛非常,立為平妻。”
别允訝異道:“那嫡子,是百裡子佑?”
傅莽點點頭,繼續道:“隻可惜,夫人回來之後沒多久,就病亡了。後來,子佑被寄養到另一位母親名下,便是現在的丞相夫人。”
她從未想過,如百裡子佑那樣意氣風發的少年,身世還有這般隐情。
“那他?”那他知道這件事嗎,自己從小喚着的阿母,原不是自己的生身母親。
“他知曉,身邊之人也都知道,隻是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不足以被當作談資。”他道。
的确不是什麼新鮮事,至多是一樁相國年輕時的風流韻事。
隻不過,對于他們這種‘體面人’來說,始終算不得正經,所以方才皇後在殿上啞口無言。
别允想起臨行前,清和怯怯的模樣。
她說:“阿姊,你要相信我,母後她,母後她,她是有苦衷的,她并非存心想要你命。”
清和從小在她眼皮子底下長大,向來冰雪聰明,天真爛漫,她何曾見過清和如此卑微,低聲下氣的樣子。
她想說,她願意相信。
可幾近哽咽,也沒能說出口。
她問:“清和,你既想讓阿姊相信,勢必了解過這其中糾葛。你同舅母聊過嗎?她贊同你的說法嗎?”
清和眼眶晶瑩,眼中是濃濃的無聲的乞求。
别允明白,她們都明白。
答案是必定是否定的。
皇後沒有給女兒肯定的回答,彼時,她說:大人的事情,小兒少管,讓她安心做最受寵愛的公主就好。
兩雙垂淚的眼對望着,流星劃過銀河,有委屈,有無奈,有不舍。
她們都知道,表面的平和一旦打破,日後便再難若無其事地站在一處。
别允擡手拭去清和眼角的淚,顫聲道:“清和,夾在中間,很為難吧!為難的話,就算了吧!”就放手吧!
我知道,你愛阿姊。但更難舍棄的,必定還是母親。
清和,阿姊很抱歉。抱歉,讓舅母不喜歡我,抱歉讓你左右為難。
放手吧!清和。
清和與别允相望,淚眼婆娑,無語凝噎。
她不懂,為什麼和睦相處了十幾年的親人,突然之間,就變得刀鋒相向。
就好像,她同時失去了善良的母親和一個親密無間的阿姊。
她拼了命地想将背道而行的二人往回拉攏,可她們固執地各行其道,越走越遠。
想着清和,别允眼眶又不由自主地紅起來。
一滴淚珠啪嗒落在傅莽手背上,綻出轉瞬即逝的水花。
他連忙松手去給她擦淚。
别允先他一步轉臉,自己擡手擦幹。
“孟朝顔,是你們的人嗎?”她語氣不耐問道。
前後情緒轉變如此之快,饒是傅莽也有些反應不及。
“是,也不算是。”他語氣沉穩道。
别允心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偏說這似是而非的話。
什麼叫是又不算是?這樣想着,她如是問道。
傅莽解釋道:“孟欽昀乃千百年一遇的英傑,有輔君之才。十分得太子信任,由此被舉薦給聖上,聖上亦是看中,未來或登高位。”
他這樣說,别允當即明白,孟欽昀這是一人得道,舉族升遷。
不過,孟氏那個娘子她也見過幾次,容貌姝麗、學識淵博自不必說,進退有度,落落大方,确實當得。
隻是,若孟朝顔是他們的人,那上一回她在大婚之夜的安排,難道也是傅莽的意思?
這樣猜測着,她試探問傅莽道:“世子,既如此,我還有一疑問。”
“公主暢所欲言。”
“孟娘子為人冰清玉潔,實在不像會行暗事的。這樣的人,要如何與你們一起共事?”
傅莽看着她不解的表情,斟酌須臾。
摸摸她鬓發,輕緩說道:“孟娘子不與我們共事。”
他知道,她在試探自己。
但她這樣好奇,幹脆告訴她,也無妨。反正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反正除了此間她二人,沒人會知道。
别允了然,原來傅莽方才的話是這麼個意思,與他們同道,但不與他們共事。
如此說來,那此前的行動,便是孟朝顔自己的意思。
到府門前,傅莽站在馬下,伸手等着别允。
她擡眼,遠處天邊是悠悠斜陽,漫漫黃昏。
她俯身,把手交到他手心,二人攜手入府,将身影融入紅彤彤的晚霞。
古人常言,覆水難收。
她想,這一回,她恐怕是真的覆水難收了。要麼拼着一口勁兒一往無前,要麼踟蹰不前。
但那樣的情景,對她而言,與先前畏畏縮縮的十年又有什麼區别。
以前她懵懂無知,尚無所覺。現在她清醒了,如何能讓清醒的人繼續裝睡?
像以前一樣渾渾噩噩,她做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