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裡皇後笑得柔和,問道:“今早時,聽底下人說,大兄昨日給阿允送去了生辰賀禮。阿允,不知你可喜歡?”
别允眼中漾開笑容,隻那笑意不達眼底,回道:“阿允,很是喜歡。”
她一字一頓。
“請舅母,代阿允,多謝相國大人。”
百裡皇後笑得愈發燦爛,“阿允嚴重了,清和的舅舅就是你的舅舅,當舅舅的給外甥送東西,哪裡需要言謝!”
太後也笑,“是啊,清平,相國向來清廉,這頭鹿對相國來說,确是價值不菲。你這回,可是不虧啊!”
聽太後這樣說,百裡皇後适才滿臉驚異道:“原來是鹿呀,想起以前,還未嫁給聖上時,便時常被大兄一道帶着出門遊獵。如今大兄也不年輕了,不知,還能不能拉得動弓。”
聞言,太後清和二人紛紛應和,言說丞相老當益壯,别允則順着她們的話,感歎道,四十不惑,哪裡就算得上老。
直到日頭上了中天,幾人才從長樂宮離開。
分道時,别允忽而與皇後說道:“皇後舅母,似乎多日未在您身邊見到長生,可是,那小子手腳不清淨,犯了上?”
皇後眼中驚慌一閃而過,看向别允時,依舊是那威儀端莊的模樣,就連嘴角那抹笑容,都分毫無差。
“怎麼,阿允像是很關心他,莫非舅母将他要來,讓阿允心中不舍了?”
一番打趣,既巧妙避開她的問題,又将矛頭重新指回她身上。
别允輕笑一聲,搖頭道:“并非如此,舅母實在多慮,阿允對舅母之心誠如日月,怎會不舍。隻是!”
她略微停頓,倒叫皇後心下有些好奇。
“隻是,我曾受人之托,答應别人要好好照料那個孩子”,别允有模有樣地繼續說道,“舅母不知,那孩子,是從楚地來的,也算是與我有幾分老鄉情誼。”
“哦,原來當中還有這麼份情。”皇後接道。
“是啊,這孩子,身世可憐。聽聞他老家原有個舅舅,與他生得别無二緻,二十多年前離鄉遊曆,便一去不回。後來,他雙親過世,百般無奈,踏上尋親之路,卻在半道被那壞心的人牙子擄了去,這才被迫委身周公館。”
别允時刻注意着百裡皇後的神情,但見她聽完之後眼中确有一絲動容,才略微安下心。
“前些日,阿允害他受傷不淺,這又連日未見,害怕他不懂宮中規矩,以下犯上,故此擔憂。”
“那你大可放心,他在本宮這裡好得很。若你實在不放心,可随玉顔去本宮耳房探探虛實。”皇後笑着回道。
别允立馬應好。
“阿允再蒙昧也不能不信舅母,既然舅母如此說,阿允也算放心了。長生待在舅母身邊,阿允便沒有憂慮了。”
别允告辭,百裡皇後當即回身詢問玉顔。
“怎麼樣,人找到了嗎?”
玉顔皺着眉搖搖頭。
皇後臉上的笑容頓時消散。
“傳信給大兄,要他将人,給我原封不動地送回來,否則,不要怪做妹妹的,不留情面!”
回府的馬車上,别允嘴角一直若有若無地噙着一抹笑。
紫苑覺得她笑得詭異,别允那抹笑容看得她心裡直發冷,她大膽地問她。
“公主,是有什麼好事嗎?您看上去,很開心的樣子。”
别允笑而不答。
她開心,當然開心!百裡家的人越不安甯,她心裡越高興。
越往後走,她越發現,從始至終,百裡皇後都沒有任何改變。
她一直都是那個,恃寵而驕,眼高于頂的相府三娘子,一個需要靠人捧着、含着的,嬌滴滴的妹妹。
她從來不是惡人,惡的,是那些沒有事事順應她的人,是沒有将一切主動敬獻給她的人。
看,便如今日,如過去的某些日子,隻要她順從,百裡皇後從未顯過惡。
越想,别允越覺得好笑。
她想,我怎麼能有這麼奇怪的想法,定是近墨者黑,與傅莽待在一處,受了影響。
可好笑的是,她竟然接受了這不倫不類的想法,不僅僅是接受,還大為贊同。
這其中最好笑的,是百裡皇後作威作福這麼多年,自己居然一直沒有看透。她隻是個紙做的老虎,她所依仗的,不過是她身後的世家。
而自己一切恐懼的源泉,也是那個世家。這不是她對百裡皇後的畏懼,而是失權者對強權的恐懼。
終于,她在車廂内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如雷貫耳,不絕如縷。
笑得紫苑心裡愈發害怕。
直到她笑過了勁,笑聲和哭聲的界限漸漸模糊。
紫苑還是怕。她心想,公主到底怎麼了,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
好在她的擔心并不多時,馬車在長公主府門前停下時,别允已經整理好儀态。
換上那張面孔,她還是那個出水芙蓉般的清平公主,并非方才那個瘋女人。
回房,紫苑服侍别允淨手,百無聊賴地看着牆角太後送來的觀音大士發呆,忽而想起一樁大事。
她斟酌再三,小心翼翼地湊到别允眼下,小聲問:“公主,您的月事,好似,過了好幾日,要不要?”
要不要叫個侍醫來瞧瞧?别允知道紫苑想問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