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今日這雪,是等不到了。”别允緩緩扶膝起身。
“這該下雪的日子,怎麼就下不下來呢?”瑾夫人看着持續陰沉的天色,接話道。
街道上,百裡皇後與送喪隊已經被官兵帶走,圍觀百姓也重新回到自己該走的路上。
“小雪之日遲遲不下雪,這年頭啊,是越過越不明白了。”街角,一修鞋的老翁感慨道。
“是啊,我家中有位從江南來投靠的表舅,說起江南的情形,那叫一個慘烈。您且看着,老百姓的日子,越來越難咯。”在攤前等鞋的大漢回道。
“小雪之日不下雪,年必遭災!”
二人正交談着,忽從旁邊食肆出來個夥計,右手裡拿着笤帚,直直往修鞋攤走來。
“去去去,什麼明白不明白的,上一邊兒去,我們這店門用的可是上好的楠木,你個臭老頭,别髒了我們東家的地兒。”夥計邊說,還邊揮舞笤帚,做個掃地的樣子。
修鞋老翁忙将散在一旁的器具拾掇拾掇,擋在自己顧客身前往後撤。
“您别生氣,小老頭兒這就離開,您别傷着我的貴客。”
“瞧瞧你,一日能掙幾個子兒啊,還妄論起這些了,要我說,若真有災,最先死的就是你!”夥計罵罵咧咧地回了食肆。
大漢指着夥計的背影怒叱道:“你這,好好的一張嘴,如何能說出這樣惡毒的話來?”
老翁擡臂攔下大漢,道:“貴客莫氣,若您不嫌,咱們往前走兩步。聽聞前面萬春園的掌櫃,是個善人,說不得,不會厭棄老朽這等貧賤之人。”
鞋補了一半,也不好就穿着破鞋走,于是大漢連說無礙,跟老翁一并離開。
食肆二樓,出來辦事的傅莽與趙瑾岚将長洛大街上發生的這一切盡收眼底。
“傅兄,你為何要老闆将那修鞋的老翁趕走?”趙瑾岚疑惑問道。
“我要趕的,并非那老翁,而是他攤前的那個。”傅莽不急不緩地飲着茶,解釋道。
此言一出,疾風與趙瑾岚異口同聲。
“他是相國的人!”
“百裡家的走狗?”
傅莽點點頭。
二人又齊齊發問。
“傅兄如何得知?”
“世子從哪裡看出來的?”
“我見那人等鞋時,手指下意識地摩挲。你們不知,百裡府上的暗衛,都有丞相親賜的府牌,那府牌上有三足烏印。他指間勾勒的,恰是三足烏的形狀。”
說着,幾人紛紛去找那個身影,可身子探出去時,人已遠了。
傅莽道:“好了,别看了,指不定,還有人在其他地方盯梢,萬莫打草驚蛇。”
聞言,幾人連忙将頭縮回來。
“如今傳遞個消息,還要東躲西藏,飛鴻那丫頭真不會辦事兒。”
座中有位老臣對飛鴻多有不滿,見人不在,見縫插針地指摘她。
趙瑾岚觀傅莽面色不好,連忙出聲打斷。
“傅兄,傅兄方才所說,便是全部嗎?這清平公主眼看就要落入圈套,我們當真置之不理?公主可是。”可是你的妻!
傅莽面不改色道:“聖上旨在滌清污濁,刻不容緩,我們聽令行事即可。”
幾人面有悻悻。
有人心想着,這曾經聞名安平的纨绔世子,果真今非昔比了。
也有人想,朝堂真是個莫測的地方,往昔他見花樓的娘子受屈都心有不忍,不過是朝堂數載,卻能看着自己妻子往火坑裡跳。
然不管誰人如何想,傅莽都是那副既不見喜也不見憂的模樣。
果真如他所說,是個忠心耿耿的臣子。
人散後,疾風問他:“世子,當真不救公主嗎?”
這一回,傅莽沒有像先前那樣即刻給出答複,而是低頭沉思許久,才低聲沉吟道:“老賊八面玲珑,行事面面俱到,讓人拿不到一絲把柄。如今,好不容易有了這麼個機會。”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疾風也看懂了他的決定。
今晨之前,他還以為,自上回上面提點他抑制白九流言之後,再未對别允招惹百裡家的事情有任何異議,是聖上對這位外甥心生愛憐,所以默許,甚至縱容。
然今日,聖上召他,言明要他借着清平公主行事之便,見機行事,捉賊拿髒。
他方了然,此前種種,亦是聖人的棋,一招名為欲擒故縱的棋。
隻這一回,終是要叫算無遺策的百裡丞相失算了。
一切都發生得很快,在百姓還不知道這杖斃老者的婦人是皇後時,監察禦史已不知從何處得了消息。
然禦史到時,廷尉已将人壓走了。
與此同時,皇後當街杖斃老者的消息已在坊間,一傳十,十傳百,迅速流傳開來。
啪!一聲驚堂木響,呵得堂下之人無不瑟瑟發抖。
“你說什麼?吾的皇後,怎會出此行徑?”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半朝官員皆跪在天祿閣外,彈劾百裡皇後,皇帝氣急,立即重召百官,當庭對峙。
此一言,正因禦史控告百裡皇後當街杖殺老者,是為大逆不道。
“聖上,先皇仁德,憐鳏寡孤獨老無所依,故立法賜杖。皇後此舉,一則不遵理法,二則有違人倫,是大不敬,大不仁。應立即廢黜百裡氏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