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莽,你冷靜些好不好?若舅舅當真不同意,我如何出得了城?舅舅默認的事情,豈容你置喙!”别允見與他說不通,隻好疾言厲色,希望能将他的理智拉回幾分。
别允一語驚醒夢中人。是啊,如果聖上不同意,那她該連長公主府的府門都出不去。
“公主莫氣,是我唐突了。”他怏怏地勒馬轉頭,回到營地。
冬日天暗得早,隊伍趕在天黑之前到了驿站。
别允坐在桌前喝水時,從半開的門縫中窺見傅莽和趙瑾岚似在因什麼事拉扯,不太愉快的樣子。
她想着,是不是隊伍遇到了什麼難題。若有難事,她是不是該主動過問一下,好歹擔着個公主的名頭。于是她走出門去,直接問道:“你們在争什麼?”
不問倒還好,她這麼一問,那趙瑾岚便像燙了嘴似的,手忙腳亂地要告退,轉身時還差點不慎摔倒。
别允一臉茫然,将目光轉向傅莽,指着趙瑾岚落荒而逃的背影問他。
“你們争論的事情,很棘手嗎?”她想說,若是棘手的話,可以說出來,說不定她可以解決。
傅莽看向她,支支吾吾道:“嗯,是有一點棘手。”
“啊,說來聽聽?”
她臉上十成認真,他不忍再逗,捋了捋她鬓邊絲,笑道:“逗你呢,我們争的不是什麼正經事。我讓瑾岚替我在前院留張榻,他取笑說,新婚夫妻分床,說出去讓人笑話。”
别允心中赧然,面上卻故作正經。
“我們既有正事,自該公事公辦。但我以為,你我成婚人盡皆知,倒也沒有必要避這個嫌。”
“是是是,公主言之有理,是我狹隘了”,傅莽取下身上裘披到她肩上,“屋外風大,我們進屋吧。”
門吱呀一聲關上,将夜裡風霜傾數拒之門外。
屋内,傅莽将燈燭一一燃上,又把炭盆端到門外,挑着炭火直至煙盡,複端進去。
“公主此番同行,可是因為惦念雲夢的家人?”
别允攏着衣服下榻,在他身旁坐下。
惦記家人嗎?又是一個她從沒想過的問題,傅莽怎麼總愛問她這種的。
“說起來,這條路,我們都不是第一次走。”她不滿意他的問題,故而将話題引開。
然許多時候,都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自上回她回避過自己後,傅莽對她的了解,又多了一點點。他知道她在刻意避開這個話題,也知道問題的答案。
不知道的,隻有她自己而已。又或者,其實她知道,隻是她羞于承認。
“是啊,誰又能想到,上回還是陌路,今日已成夫妻。”他看着她,眼神沉醉,似一汪迷潭,神秘莫測,深不見底。
别允看着他溫柔似水的眼神,滿意地笑道:“侯夫人真是個不得了的人呢,賜了你一雙這樣深情的眼睛,深得我心!”
傅莽猛地貼近,别允眉間一跳,滿眼寫着‘作甚’二字。
傅莽嘴角微微上揚,不甘心地指責道:“公主上回不是還說,為夫相貌平常?”
“那我不也說了嗎,我喜歡,還不夠嗎?”她反問。
傅莽嗤嗤發笑。還記得去歲秋時相見,她還是個渾身帶刺的冷面美人,現如今不光不冷,還變得巧舌如簧,有時連他都難以接上話。
無人接話,氣氛忽然安靜下來,别允回憶起前些日。
百裡皇後一死,丞相下獄,好似一切都在按着她希望的那個方向發展。可不知為何,她的心裡未有一刻那種大仇得報的快感,反而日日沉悶,沉悶得她恨不能将心剖出來,放在外面透足了氣再塞回去。
但是自傅莽口中得知他将南下時,她那顆沉悶了好幾日的心忽然躍動了。
她想,也是時候回去了,出去走走,興許就能找到答案。
她是這樣想的,卻不能與皇帝和太後這樣說。
待她去萬春園與李掌櫃交代過,又去暄暝院知會了瑾夫人。瑾夫人聽過始末,并未指點她什麼,隻道:“你既有了主意,我隻盼你平安。”
趕路途中一切從簡,她便沒有提前将此事告知紫苑,隻她悄悄去看望丁香時,被剛從書房出來的靜鳴瞧見了,她一笑置之,靜鳴不明所以,也以笑回之。
待收拾好一切,她便進宮去了。
照舊先去長樂宮給太後請安,太後的身子骨比去歲健朗多了。她說:“清平給祖母請安,願祖母福泰康健,長樂未央。”
許是比常日多出這句‘福泰康健’,又或許是她看太後的眼神中暗含了太多留戀,冥冥之中讓太後有所察覺。
她急着去給皇帝請命,要走時,太後笑着打趣她說:“你這孩子,都當母親的年紀了,還這般沉不住氣。去吧,萬事小心!”
那時她笑着出門,心裡卻有些想哭,很想很想。從未像今日這般難受,她想,兩家的女兒真難當。
緊接着,她想起了清和,她的妹妹。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公主,此刻又是什麼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