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莽從婦人手上接下碗,笑呵呵道:“我知道的,姊姊家别的不說,水管夠!”
聞言,衆人齊齊大笑,婦人也笑。
“你這孩子,記性還挺好,不過說得也沒錯啊,諸位盡管喝,不夠我竈上還燒着呢!”
别允拉着婦人進到卧房,從紫苑手上取了那一袋子東西,交到婦人手上。
“之前一直記挂着姊姊的恩情,沒想到,還有可以還上的一日。這裡面是一些細軟,姊姊千萬不要推辭。”
婦人在心裡掂着這東西的重量,一時拿不定主意。當初自己收留二人,對她來說不過損失幾缸水幾杯米,可這些東西的重量,遠超那些水米。
别允看出她的猶疑,勸道:“姊姊心善不圖名利,可我重利,在我這裡,這便是那份善心的回報,求姊姊珍惜。”
婦人性直,不擅推拒,紅着臉将東西接下,當着她們的面,收到角落裡唯一的木箱中。
“其實去年,我便看出來,你二人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如今路這樣難行,你們是要往哪兒去啊?”姊妹三人往外走,婦人好奇問道。
屋中之人齊齊望向别允,聽她說道:“不瞞姊姊,我家原在雲夢縣,遠嫁安平生人為妻。此番雲夢遭災,君舅心憂我家中父母,允我回家探望,還特意裝了兩車貨,助我接濟家鄉困苦。”
婦人恍然道:“原來你們也是去救災的啊!”
“救災?”幾人異口同聲道。
婦人見他們好奇,說道:“是啊,你們不知道嗎?”
“阿姊不妨詳細說說?”傅莽好奇道。
屋中隻點了一盞燭,衆人圍着火堆,聽婦人講述這場災情的前因後果。
原來,這場災難異象初現,要追尋到年初初春。
初春時節,本是江南雨季,春雨連綿月餘,土地得到滋潤後,便是田間播種的好時節。可今年雨季沒有下雨,緻使土地龜裂綿延千裡。
農民眼巴巴地等着,眼看芒種就要過去,再不播種,就不能種了,隻好挖開裂痕,将種子種進去。
“天殺的老爺,不憐惜我們這些貧民。種子剛下地,就下起暴雨。整個雲州,在水裡泡了兩月,淹壞了莊稼,泡爛了糧食,後來,連住的地方也遭了殃。”婦人說着,情不自禁流下淚。
别允擡手,溫柔拭去她眼角淚水。難怪她方才進來時,看院中總覺得簡陋許多。沒想到,這災難原比她們在安平時聽說的,要嚴重得多的多。
“我們這還好,再南一些的地方,連房子帶人都沖沒了。”
疾風忍不住問起:“那官府就沒有管嗎?”
婦人搵一把淚,罵道:“官府那些狗官,都自顧不暇了,哪裡還有功夫管我們這些小民!”
“不過”,說着,她停頓片刻,接着說道,“後來還真來個好官,好像叫什麼青天啊,還是青雲的,我記不清了,反正大家夥都管他叫青天大老爺。”
是孟欽昀。别允與傅莽默契對視。
“那時洪水剛過,無家可歸的人,還有屍骸,遍地都是。太子殿下帶着那位大老爺來了,大老爺說,如果想要活下來,就得自己救自己。大老爺帶着村子裡的老少爺們兒躲過洪水,在山頂上紮營。後來大老爺要往東南邊去,說那邊情況更不好,村子裡好些人都跟着他一起去了,去救災。”
在座的人都安靜地聽着,好似果真從婦人三言兩語的描述中,看到了那位一心為民,迎難而上的青天大老爺。
“後來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村裡的老爺們兒大都不在了,所以一開始,我不敢給你們開門,實在是我心裡沒底”,婦人有些不好意思,“要知道你們是去救災的,我肯定早些來開門。”
趙瑾岚寬慰婦人道:“阿姊,這次是我們,若下回再碰到這麼多男子,還是要先保護好自己。”
“是啊,我們在外面受些凍不礙事。若真遇上歹人,阿姊一定以自保為先。”
附和的人一個接一個。
“阿姊一個人在家,實在不安全,不如在窗外晾兩件阿兄的衣裳,好叫旁人知道這屋中是有男人的。”
“晾衣裳不管用,這荒郊野嶺的,若有壞人,必是殘暴之徒,如果阿姊遇上,還是躲起來得好。”
“可躲哪兒呢?”
“不如我們趁夜,在阿姊屋中挖個地道,直通院外,這工量小,天亮之前肯定能完成。”
屋中大半是與疾風差不多大的毛頭小子,見婦人如此和善,不約而同想起家中阿母和親姊,也便跟着一道喊阿姊。
一聲聲阿姊,叫得婦人心中既感動,又好笑,哭笑不得,忙擡手叫停。
“好了好了,我在這兒先謝過各位兄弟,隻是諸位也說了,我這窮鄉僻壤的,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左右不過頭點地罷了。”
說着,婦人轉臉道:“隻是,老弟,我這院子你們也瞧見了,就這麼大點兒地方,安置不下你們這麼多人,還有門外那些車馬。不過,我可以帶着你們上隔壁說說。”
傅莽點頭應好,朝趙瑾岚使了個眼色,趙瑾岚當即意會,跟着婦人一道出門去。
暴風雪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下來,隊伍在村子裡留了足兩日,才等到雪停。
這邊雪剛停,門外就有人進來報告。隊伍緊急整裝,趁着雪停趕緊出發。
婦人剛燒好一大鍋稀飯,眼看他們要走,連忙放下大勺,随手在抹布上抹了兩把,迎上别允,問道:“妹子,走這麼急啊?這飯已經好了,吃兩口再上路呗。”
别允耐心解釋,與婦人道别道:“多謝阿姊好意,我們心領。隻是,我們能耽誤,那些挨餓受凍的也經不起耽誤。這兩日,又給阿姊添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