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她哼笑一聲,“你那個好大哥手上有多少條人命你怕是不知道,真當他是全心全意想要醫治好那些身患時疫的病人嗎?你們就不想想桐州那麼遠,既然太守有心想要治好百姓,為什麼不是請姚家藥堂的人前去桐州,而是千裡迢迢讓患病的百姓遷移過來?”
“咦……”小厮原本還在害怕的情緒忽而被陳苓宜調動,“少爺,少奶奶跟您說的一樣呢。”早在城外荒墳時,徐非弋就提出過同樣的疑問。
既然是病患,就不應該長途跋涉舟車勞頓從偏遠的桐州遷徙到浒城來。不說路途遙遠,單說這一路條件惡劣,就是平常人也經不起這樣強度的遷移,何況是四肢無力的病患。
想明白這個問題,浒城外的那些病患來的就十分蹊跷了。
“我前些日子去城外的寺廟施粥,确實好些病患都已似是大病初愈,但怎麼看怎麼奇怪。”陳苓宜道,“我認得的一家人中原本病得最重的孩子和他母親幾乎痊愈,反而是身強體壯的丈夫變成了病秧子。”
說到這戶人家時陳苓宜罕見地沉默了片刻,“不過我總覺得他們娘倆看着很不對勁的樣子。”回想起孩子慢慢踱步過來領粥水和饅頭時那種腳步虛浮的模樣,就像是無形之中有兩個人一左一右架着他在走路一樣。
“吃過你大哥給的那種藥之後,确實有很多人好像都在慢慢恢複,但我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是哪裡呢?”她面朝着徐非弋,卻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手上的獅子狗銀砂忽然高叫兩聲打破了沉默,徐非弋擡頭,天空蓦地黑雲壓城,低低地墜得人喘不過氣。一群黑點大小的鳥群在天空中狂亂地飛舞,被激怒到驚起的樣子仿佛有什麼東西在鳥窩中安放了無數條吐着信子的蛇。
天上流雲變換,但始終是揭不開鍋的黑沉模樣,小厮擡頭仰望,頃刻間臉色就變得嚴肅而蒼白:“是飓風!”
浒城靠海,水路航運四通八達,但每年如期而至的飓風也讓人苦惱不已。可往年都是年中的日子,今年才三月,怎麼突然起了風暴。
銀砂不安地在主人懷裡拱來拱去,就連廊下挂的八哥也開始焦躁地在籠子裡上蹿下跳。魚池中發出微微地震動,新買來的紅鯉魚全都浮上水面,大口大口開合着嘴狂吞流動的風。
長久沒有露面的四妹房中發出一聲桌子腿碰撞到木頭椅子的聲響,有人霍然起立,慌亂中打翻的茶杯。婢女驚呼“小姐,您的裙子……”話還沒說完一切聲響就戛然而止。
“媣施?”徐非弋試着喊房中人的名字,但久久無人應答,就連陳苓宜也覺得有些奇怪。姚媣施雖然不怎麼愛出門話也不多,但一直對她三哥是敬愛有加,從對她這個三嫂的态度就可以看得出來。
比起姚茗鴛的嫌惡和姚芝珺的淡漠,姚媣施确實算得上是個很好的小姑子了。可是今天徐非弋喊她她不應,連陳苓宜喊她她也沒有動靜,這就很奇怪了。
“四妹。”陳苓宜輕輕敲着房門,屋内的婢女慌忙應了一聲,但遲遲沒有人來開門。徐非弋擡腳就踹開了門,婢女張張惶惶低下頭恭敬地退守到一邊,姚媣施卻坐在凳子上,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
“三哥,三嫂,你們怎麼來了?”她臉上的茫然不像是裝的,對于三哥夫婦突然造訪自己的閨房,她也很是意外。
“你……沒事吧?”陳苓宜上前,發現姚媣施坐在凳子上一動不動,分毫沒有起身相迎的意思。
她一雙腳藏在裙擺下,隐隐透出一個奇怪的形狀,就好像是那裡擺的不是一雙腳,而是兩根立起來被削尖了的水蘿蔔。
“沒事啊,你們怎麼突然來了?”姚媣施仍然執着于搞清楚為什麼兩人會闖進自己的屋子,隻不過她面色白中泛紫,半透的皮膚之下有一些看着像蛛網的東西正在沿着脖子鋪開。
靠近她時陳苓宜聞到了一股陰暗潮濕的味道,就好像在深山老林中的某條溝壑裡突然發現了一株腐生水晶蘭,豔麗而充滿了死亡的頹靡。
“三嫂,你為什麼這麼看着我?”姚媣施轉動着僵硬的脖子,陳苓宜赫然退後,哪怕是面紗也遮擋不住她的驚愕。就在剛才姚媣施開口的時候,她發現對方開合的口腔中全是黑色的泥漿,說是泥漿也不完全準确,更像是那種漚過的稻草形成的堆肥。
門邊,婢女想跑,卻被小厮一腳又踹進了屋内。“少爺,她想溜!”
“我沒有,我隻是想出去幫小姐打盆水洗把臉。”婢女慌忙解釋,但她的面色出賣了她,隻是打盆水用不着這麼害怕。
不顧男女大防徐非弋直接上前掀了姚媣施的裙子,陳苓宜顧不上阻止一聲尖叫就憋在了喉嚨裡。
裙子下,哪裡還有什麼人的軀體,全是一段段用稻草紮好的靶子圓墩子,上面已經長出了一些青灰色的菌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