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吃得高興,隻見從那邊進來了一個人,年在二十以外,面皮微黃,細眉闊目;身穿紫花布褲褂,白襪青鞋,穿青布單套褲一雙,站在天棚底下,東瞧西望,來在玉鬥的面前,抱拳拱手,說:“大爺,我也不是常要飯的,我是異鄉被困之人,時令症才好,一文錢無有,求大爺賞一頓飯吃吧!”玉鬥一聽,說:“你要錢我可沒有,我給你一塊銀子吧。”伸手掏出來一塊約有三錢多重,說:“來吧,給你吧。”那人接過銀子,用手托着,“欸”了一聲,說:“大爺,你給我這塊銀,倒叫我為難了;吃一頓飯使不了,買件衣服又不夠。”玉鬥說:“我再給你一塊吧。”又掏出來一塊,重有五錢,遞給那個人說:“這個你可夠了?”那個人一瞧,說:“罷了,大爺,你給我這一塊銀子,我更為難啦:贖件衣服使不了,回家的盤費又不夠。救人救到了,大爺要再賞我一塊銀子,我一家人團圓,皆感念二位大爺的好處。”玉鬥說: “我就再給你一塊,那算什麼?”伸手掏出來有二錢重一塊,遞給那人。那人一瞧,又“欸” 了一聲,說:“大爺,你給我這塊銀子,更叫我為了難了:回家的盤費使不了,我家中有老母給我定下親事了,我還不能娶。您老人家要再給我一塊銀子,我想能把我妻娶過來,我一睡覺就想起大爺你來了。”
玉鬥也不懂那個人與他玩笑,方要伸手掏銀子,巴德哩把酒杯往桌上一摔,說:“你這個人真不要臉,敢望吾二弟玩笑!”伸手要抓那個人。隻聽屋内有人一聲喊嚷,說:“賊人哪裡走!我來拿你!”蹿出一個黑面男子,年在二十以外,豹頭環眼,頭大頸短;身穿藍綢短汗衫,青洋綢中衣,青緞快靴;盤着辮子,手擎折鐵刀,一聲喊嚷,撲奔那穿紫花少年去了。那時要錢之人一見,把銀子照那黑面貌之人一扔,自己一撤步,燕子穿雲勢,蹿上天棚院去了,行似猿猴,恰似狸貓。那黑面男子說:“好小輩!我追了你幾回,都沒有追上,今天便宜你了!”回身向玉鬥說:“朋友,你要再給他一塊銀子,我趁勢把他拿住。他是我們那縣的一個慣賊,我為他受了本官無數的比。”巴德哩、玉鬥說:“你要早說,我二人幫助你,就把他拿住了。”跑堂的把那扔在地下的銀子給王鬥揀起來,交給玉鬥。那黑面男子進東屋内落座。玉鬥、巴德哩二人算還了飯帳,玉鬥扛起褥套,巴德哩跟随,二人出了飯鋪,一直往正南走。天氣又熱,順大路走有二十裡之遙,大路西邊有一座樹林,巴德哩到了樹林之内,把褥套放下。巴德哩一瞧,這座樹林都是楊柳榆槐,綠蔭滿地。巴德哩覺得身體困倦,說:“賢弟,你圍着樹林繞三十個彎,你再叫我就是了。”玉鬥說:“你睡覺我還繞彎?”巴德哩說:怕你也睡着了,那還了得嗎?你怕把褥套叫人偷去了哪。”玉鬥圍着樹一繞彎,走到巴德哩跟前,說:“大哥,一個彎。”又繞過來,說:“兩個彎了。”巴德哩說:“你别嚷啊。”
玉鬥正圍着樹林繞,見那正北大道上有一匹白驢,驢上騎着一個女子,年有二十來歲,身材端莊,青絲發梳盤龍髻;青水臉,眉舒柳葉,唇若櫻桃;身穿二藍绉綢女褂,藕荷甯綢中衣,窄窄弓鞋,是南紅緞子,上繡挑梁四季花。驢的軟梯兒旁邊有一口寶劍,緣魚皮鞘,剪金什件,藍絨挽的手藍絨穗頭,那驢跑起來甚快。玉鬥一瞧,說:“好哇,真好哇,腳底下好哇,真正是走的好!”那女子一聽,蛾眉直立,杏眼圓睜,說:“好一具匪徒!敢叫你姑姑的‘好兒’,我來結果你的性命!”跳下驢,拉出那寶劍,光明明、冷森森,撲奔玉鬥而來,怒氣沖沖。玉鬥跑到了巴德哩的面前,說:“哥哥快醒醒,姑姑來了,我惹了禍啦!”巴德哩聽見,站起身來一瞧,說:“好一個村夫!嚷什麼?”玉鬥說:“你瞧瞧姑姑來了。”巴德哩往對面一瞧,對面站定一個女子,甚是貌美,手執寶劍,怒氣沖沖。怎見得?有贊為證,但則見他:
雲鬓半偏飛鳳翅,耳環雙墜寶珠排。
脂粉半施由自美,風流正是少年才。
巴德哩一見,說:“姑娘不必動怒,我這兄弟多有粗魯,待我問他就是。”那女子一瞧巴德哩,舉止端方,又聽那巴德哩說:“玉鬥,你是為什麼惹事?快些說來。”玉鬥說:“我正在圍着樹林子閑步,見他那一頭驢奔這邊來,走得真快,我說‘好哇,腳底下真好!’姑姑他就惱了,這是實話。”巴德哩一瞧那姑娘,果然是窄窄弓鞋,五官俊俏,心内一想:“玉鬥他不能說那無禮的話。”想罷,說:“姑娘所騎之驢,必然是走的快。我這二弟他氣性粗魯,萬不敢無禮,姑娘請吧!”那女子見巴德哩說話和平,遂問說:“你貴姓?”巴德哩說:“我姓巴,名德哩,在長随路跟官。”那女子也不多問,轉身說:“便宜你這黑炭頭了!”上驢往正南去了。巴德哩說:“玉鬥,你這個村夫,為什麼惹事?”玉鬥說:“我方才實是說他那驢腿走的快,姑姑就惱了,我也并沒有惹他。”巴爺說:“他是誰的姑姑?你真不要臉!”玉鬥說:“他說的,我不知道。”巴爺說:“咱們走吧,何必在此。”玉頭扛起褥套,往前正走,約有二十餘裡,到了一座村莊。
二人順大路往南正走,荒村野徑,人煙稀少。路東有一個大門,門前有一個小童,十四五歲,拉着方才那姑娘騎的那頭驢,在那裡趕驢。南隔壁路東一個小酒鋪,巴德哩兩人邁步進了酒鋪。誰能想到在此處又生出一場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