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什麼？

很少有人能想明白這個問題。我不能，遠非不能，宿臨夏不能，風甯之不能。

我們敬重生命，有時候也藐視生命；我們對生命感到好奇，有時候又對生命避之不及。

遠非跟着叢流走了，我沒有出言阻攔。他們帶着那一罐還未出生就已經死亡的、既無辜又罪惡的生命，去窺視更多——生命的起源，生命的末路。那既是生命，同時也是深淵。

生命由什麼組成？是細胞、是器官、是表皮與骨骼、是心髒與大腦、還是口腔與大腸？

生命不隻有軀體，生命還有靈魂，靈魂又由什麼組成？未成形的生命，它擁有完整的靈魂嗎？

遠非帶着疑惑而去，我想，他大約會帶着更多更多的疑惑歸來。

我今天又煮了茶，煮得特别濃，茶湯紅得發紫、紅得發烏。不過這次我沒跟任何人分享，隻是獨自一杯接一杯的喝，喝得顔色越來越淺，喝到一點紅色都不剩的淺黃。

生命就像這茶一樣，它不斷被沖刷、褪色，最後變成渣滓。

惠小臨站到桌前，看着我的茶。

“幽靈大人。”他與我行禮問好。

我擺擺手，因為沒睡好而神思困倦，略帶煩躁：“叫小九，不叫幽靈。”

“好。”他面帶笑意，倒不是昨日那種陰陽怪氣的笑了，輕輕淺淺，客氣疏離。

“您……”他唇齒一頓，聰明地換了稱呼，“你在林都所做的一切，代将軍都和我說了。一開始我對你非常懷疑，不過就事件的結果來看，這種懷疑似乎是多餘的。”

我沒想仗着自己的能力造反，不僅我沒想，如夢令也沒想。這就是結論。

“我想了很久，都沒能想明白你們的目的。因此我自請調任徐州，來監視你，陛下同意了，但是陛下說，目的不重要，他要我親眼看看過程。”

我沒理他。我最讨厭謎語人！

他歎了口氣，呼出一口白霧，沉甸甸的：“徐州災後重建，事物繁忙，我也分身乏術。你若是有需要幫忙的地方，盡可以吩咐胡五白，他這人有點小毛病，剛巧你有法子拿捏他，我也就放心了。”

“至于蘇姑娘，她是皇家欽定的皇子妃，陛下的意思是，若你想留下她，可以找個由頭将婚期暫且推後。”

“我沒有要留下她。”我答。

這話說得讓我有點生氣，怎麼像是我不講情理硬要把人家小姑娘留下似的？

“她自己不想嫁！她自己不想回去要留下的！”

“原來如此……所以你同意了她的請求？”惠小臨問。

我又不吱聲了。

“好吧，我會替你向蘇家解釋。不過，你要真想庇護她，可别對外這麼說。”

我暗戳戳翻個白眼，我又不傻！我隻是不太會說謊！

蘇渺渺的心思，我也是後來才想明白。她要借我的勢頭，躲避蘇家與皇室對她的安排。本來她隻是有心無力，偏偏撞上我這個尋找女大夫的巧合，命運都把機會擺在她面前了，她自然要牢牢抓住。所以這事兒責任在我，不怨她。

她可以在我身邊，待到她願意離開的那一天。

這無關她的身世、她的心機或者她的才能，而是純粹的，我對于這個勇于嘗試掌握自己命運的女孩子的一點點幫助。

他又笑了。

他原來防備我、針對我，我泰然處之，現在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他的态度天翻地覆，他這樣不愛笑的人，突然一笑，就讓我感覺有一股風穿胸而過，吹的内髒和骨骼涼飕飕，像是照了次X光，總之就是渾身不得勁！

我不喜歡和他對視，因此目光垂落，第二次看見他腰間的劍，我忽然想起來為什麼有些眼熟了。

“你朋友的？”我指着那一長一短的兩柄劍問道。

“嗯？啊！對！我調任，泉生不能跟着一起來，所以他把随身的佩劍給我防身，不過其實我用不慣這東西！”

我還以為他倆形影不離、好得穿同一條褲子呢！

原來他們這樣默契的好朋友也會分開，相隔兩地……也對，這世界上絕大多數的情感，無論親情、友情還是愛情，最終結局無非都是生離死别。

我和惠小臨沒有說太多話，在蘇渺渺散心回來之前，他就啟程回徐來郡的刺史府了。

胡五白留了下來，他沒住在白菟軒，這裡住着的女孩子太多了，為了避嫌，他選擇就近租個房子，每日來白菟軒吃飯。惠小臨離開前，替他給李伯伯付了一大筆餐費，白菟軒的收入終于不是單靠我自己支撐起來了！

他既是惠小臨留給我的人手，是我與惠小臨的聯絡人，同時也是惠小臨、或者幹脆說是皇帝陛下監視我的眼線，這大概就是他那一句雲裡霧裡的“過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