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後,他耳邊一陣嗡鳴,聽見身邊有人大喊“甯國侯府走水了,快救火”,聽見許多嘈亂的腳步聲和呼喊聲。
先前已經逃出侯府的侍女和仆役上前來簇擁着賀萦懷,将他背上的母親接下。
***
地獄……是什麼模樣?
楊惜不知道。
但肯定不是他眼前這樣的。
錦繡帷帳,玉幕珠簾,榻前的博山爐裡還焚着一種淡雅清馥的香。
楊惜竭力睜開睡意迷朦的兩眼,打量着四周,越看越覺得眼熟,這裡是……顯德殿?
顯德殿位于皇宮西南角,是東宮居所。楊惜身下這張柔軟無匹的床榻也就是三天前他剛穿進《燕武本紀》時的出生點。對,就是他和男主蕭鴻雪一起躺過的那張。
如果這張床可以生出床靈,一定會狠狠地嘲笑他這個接盤了蕭成亭慘淡未來的倒黴蛋。
其實在接受了自己穿書成了蕭成亭這一事實之後,楊惜每次看見這張見證了他對男主犯下的所有罪狀的床榻,都很想自扇耳光。
當然,他想扇的不是自己。他想扇的是那個曾經美滋滋地啃過男主的漂亮臉蛋,如今已不知潤到何處去逍遙快活了的原主。
不過這具身體本來就是蕭成亭的,他現在扇自己,四舍五入一下也就是在扇原主了!
不過,他怎麼會躺在顯德殿裡?他這是跳入火海之後直接重開新檔了嗎?
“咳……咳。”
楊惜無意識地咳了兩聲,這才發現自己的喉嚨又痛又癢,仿佛被鈍刀劃割過一遍似的,聲音也啞得吓人,像被誰下了失聲藥。
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挽起寝衣的袖子,發現自己兩條胳臂上都是被火燒傷留下的粉紅色印痕,雖然看着并不嚴重,但楊惜用手指輕輕摩挲了幾下,依然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他起身翻箱倒櫃地找出了些白色的布繃,将雙臂都纏束起來。
走回榻邊時,他路過了銅鏡,就順道看了一眼,發現自己易容的那張畫皮已經不知所蹤了。
然後,他靜靜地坐在榻上,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榻沿,思考起來。
喉嚨啞痛應該是被火場裡的濃煙給熏燎的,現在應該是甯國侯府大火之後了。
不過,匪夷所思的是,那可是場能把毒屍都給生生烤焦脆了的貨真價實的大火,他分明也跳進火海中了,怎麼會隻受了點輕傷?
而且他不是被那個張逸之給撓傷了嗎,他清清楚楚地記得當時自己的左臂那缤紛的顔色,看着就像要變異了似的。
他就算沒被那場大火給燒死,也應該變成沒有神智見人就咬的毒屍了才對啊?
其實,在見到已經變成毒屍的張逸之的那一瞬間,楊惜的心髒真的停跳了一拍。
因為他突然想起自己在藏着藥人的那個院子門口喘氣時,這張逸之嫌他擋着自己逃生的路了,撓了他一爪子。
他當時看那張逸之神情舉止都還算正常,應該沒被感染,就不以為意。沒想到張逸之其實已經被那個藍衣毒屍抓傷了,隻是尚未發作。
楊惜挽起袍袖,看着自己已經變得青紫僵硬的手臂和懷裡的火油、硝石,有些哽咽。
本來是想用來解決那幾個毒屍的,把剛起了苗頭的長安屍疫徹底撲滅在甯國侯府。現在好了,他這個倒黴催的,竟也成了毒屍預備役之一。
給毒屍準備的“好東西”現在變成他自己的上吊繩了,哈哈……
不過,比起屍變後被賀萦懷一劍捅穿喉嚨,他還是覺得和那群毒屍一起被燒死,死得比較大氣,比較體面。
躍入火海前,楊惜表面潇灑平靜,其實在心中默默流着兩行血淚。
沒想到隻是做個新手村任務,居然會死得這麼悲情……感覺也是穿書史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獨一份了。
他明明已經接受了被火燒死這個看起來蠢過頭了的結局,但是一睜眼居然還能安然無恙地從顯德殿的床榻上醒來,這又是為什麼?
他實在是想破了頭也想不通。
怎麼,他愛趟渾水還舍己為人的善舉感天動地了,世界規則不忍見他英年早逝,直接修複了“因惡毒男配過早下線導緻男主後期沒辦法爽一爽了”的bug嗎?
老實說,他覺得不太可能。
一開始他也期待過這個《燕武本紀》的世界會不會和他綁定什麼男配自救系統、男配洗白系統之類的,好讓他的魂穿惡毒男配之旅沒那麼絕望。
誰知他等了這麼些天,别說自救洗白系統了,連那天起了歹心,想要提前做掉蕭鴻雪時出現的那種警告都再沒出現過。
似乎隻要他不對男主動殺心,無論他做什麼,就是把男主抱着亂啃也沒關系的。
他完全被這個《燕武本紀》的世界散養了,沒有任務,也沒有任何生存提示。
既然不是世界規則出手,那難道他是被誰給救了嗎?
是賀萦懷?
也說不通,當時火勢那麼大,連毒屍都燒得嗷嗷叫。就算賀萦懷真的把他從火中救起了,他也不可能隻受了這麼點輕傷,連神智都還是清明的。
而且,最要緊的一點是,他是易容去甯國侯府的,賀萦懷根本就不知道他皮下其實是太子啊,又怎麼會把他送回顯德殿?
楊惜這一趟甯國侯府之行雖然驚心動魄、轟轟烈烈的,但似乎除了那張惟妙惟肖的畫皮隕落在火中了之外,什麼都沒有損失。
但是……為什麼啊……想不通啊!
楊惜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為自己為什麼沒死成這個問題糾結這麼久。
但他向來适應力極強,既然想不通,很快也就不再想了。
就當做是有某個花精草精、田螺姑娘之類的對他芳心暗許,不忍見他英年早逝所以出手相救了吧!
一晌後,楊惜仰頭倒在了那張見證他風雨滄桑的床榻上,他斜斜地倚靠着軟枕,望着自己纏滿布繃的手臂出神。
“皇兄……你在發什麼愣呢?”
一個面如瑩瓷的半大男孩不知是何時站到楊惜床帳邊的,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