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惜沒想到老鸨對這花钿盒反應這麼大,很是詫異。而一旁的賀萦懷反應迅速,起身将花钿盒拾起,放置在桌案上。
“這盒子可有什麼不妥……”
“你是從哪裡得來的這盒子?!”
楊惜和老鸨幾乎同時發問,楊惜看着老鸨面上驚恐萬分的神色,有些沒了底氣,輕聲答道:“方才已經解釋過,是我幾日前一見傾心的一位姑娘遺落的物件兒……”
“不可能!”
老鸨自那盒子底部瘆人的字樣帶來的極度的恐懼中回過神,稍微恢複了些理智,厲聲打斷了楊惜的話。
她伸出一根塗着豔麗蔻丹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案上那個花钿盒,聲音顫抖:“你可知……這盒子的主人三年前便已堕江而亡?”
“那年冬至日,她和情郎殉情,相約跳了曲江,屍身都沒找到……你去哪裡對她一見傾心,難道真撞了鬼不成?”
老鸨面色發白,楊惜的神色也凝重起來。
楊惜讪讪地摸了摸鼻尖,坦白道:“這盒子其實是在我家中地底下掘出的……看着有些年頭了,我實在好奇,隻好編了個由頭來打聽。”
老鸨聞言略松了口氣,面色不善地回道:“如此,公子大可直言……平白吓了奴家一遭,以為是鬼魂作祟。”
楊惜也沒想到這花钿盒竟是死者遺物,自己随口謅的理由怕是把老鸨吓得不輕,有些歉意地笑了笑。
“你說這東西是在你家中掘出的……難道你是李熙的家人麼?”
老鸨望着桌案上的花钿盒,面上神情晦暗不明。
楊惜被她問得一愣,大腦快速運轉着,最後還是遲疑地點了點頭。
雖然他其實不知道這“李熙”是何人,但老鸨既然都這麼問了,那就先承認着。
誰知老鸨看楊惜點頭了,直接面色一沉,将腰一叉,對他翻了個白眼。
然後,老鸨瞪着楊惜,沒什麼好氣地說道:“你李家還真是出了個‘人物’啊。”
“都說婊子無情,可老娘經營醉紅樓半輩子,倒也見過幾個和情郎私定終身後不願接客,為了守節而殉情的妓子。喏,現在在樓裡端茶的流霜就是個活例,為了情郎不願再接客,吞了金卻沒死成,現在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楊惜聽了這話,反應過來方才那個倒茶的小丫頭奇怪的模樣原來是吞金導緻的……是個重情的可憐姑娘。他在心中歎息了一聲。
“呵……都淪落到煙花之地了,還願意相信恩客嘴裡的真心,整天幻想着什麼情啊、愛啊,情愛能值幾個錢,能讓她們吃飽飯、穿暖衣麼?”
“是老娘好心收留了她們,培養她們,她們不思回報,反倒為了那些男人虛無缥缈的‘真心’,把自己的小命給搭了進去……做了風塵女,還把貞潔看得比命重,立這種一推就倒的豆腐牌坊,真不怕說出去笑掉别人的大牙。”
“明明隻要往榻上一躺,輕輕松松就有銀子花,還不樂意,自裁的自裁,吞金的吞金,真是蠢得讓人火大。”
“但是,”老鸨眯起眼,将楊惜從頭至尾打量了一遍,話鋒一轉,“這些癡蠢的妓子大多是因為情郎家境貧寒,拿不出贖身錢,才想着自我了斷。”
“可我瞧你李家也不是窮酸的寒門小戶,縱使是像绛真那樣頂尖的花魁,照說咬咬牙也是拿得出贖身錢的。你家那位李熙倒好,竟慫恿绛真和他一起跳了曲江。”
“绛真?”楊惜敏銳地捕捉到了老鸨話中的關鍵信息。
“你不是李熙的家人麼,竟不知道绛真?”老鸨狐疑地望了楊惜一眼。
楊惜正不知如何回答時,老鸨毫不在意地擺擺手,接着說了下去。
“罷了,這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想來像你們這樣的大戶人家,要是出了李熙這麼個醉心伎樂的敗家子,肯定也是遮遮掩掩,斷不會将那妓女的名字傳與後人聽。”
“绛真曾是我醉紅樓,不,整個平康裡最紅的花魁。哪怕在這天下最大的風月場,數萬瘦馬當中,都排得上頭名。”
時至今日,老鸨提及绛真,臉上猶有自豪驕傲的神情。
“我初見她時,她不過一個尋常的黃毛丫頭,是我一手把她調教出來的。她及笄那日,隻是蒙着面在曲江邊奏了一曲琵琶,便引得五陵年少為争睹芳容而大打出手。醉紅樓有了這塊招牌,日日賓客如雲,對家伎倌眼紅得牙都要咬碎了。”
“而且,不隻是樂舞才藝,她的學識談吐也可比肩京中大儒,那盒底的‘蟲二’便是她想出的。”
“我樓中的胭脂水粉俱是統一定制,為了防止弄混,其他花娘都要求在盒底镌自己的姓名,獨绛真不同,镌了個尋常人看了都摸不着頭腦的‘蟲二’上去。問她,她隻是一笑,說她日後隻見能解此詞真意的客人。”
“紅成她那樣,抛個詞謎出去确實更有攬客的噱頭,我便由了她去。”
“誰知這個詞謎一出,許久無人能解,在我都要勸她取消這個詞謎,準備接客時……”老鸨又瞪了楊惜一眼,“你家的李熙,來了醉紅樓,隻花上了半柱香的時間,便破了謎底。”
“謎底是‘無邊風月’……呵,绛真那丫頭有心氣,自許是這風月場中的第一流,便以‘蟲二’為見客之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