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真與李熙初次相見,可是在三年前?”楊惜回憶着那日姜兮自叙的去平康裡的時間,突然發問。
“正是……當時若早知會是今日這種局面,我絕不會讓李熙和绛真相見的。”
“你知道我培養出一個绛真耗費了多少财力和心血麼?她花名最盛的時候,有朝中重臣願出千兩白銀做她的入幕之賓,老娘就指着绛真開張掙銀子呢……就因為你家那位李熙把绛真給哄得昏了頭,她怒罵邀她同寝的恩客,被我罰禁閉後,半夜開窗投水自盡了。”
“她留下遺書一封,說李熙與她相約,也會在當夜投曲江,她要去地底下與李熙結為一對陰伉俪。”
“你們李家的郎君啊,俊是真俊……”老鸨走到楊惜身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臉,“害人也是真的害人。”
老鸨眼神一凜,冷冷拂袖。
“李熙自己不想活了,獨自去死便是,可他非要拉上绛真和他一起死,他和绛真相識不過短短兩個月,就把绛真哄得性命都不要了,害得老娘投入的心血精力一夕之間全部打了水漂。”
“老娘真想不明白,生在你們這種人家,到底有什麼活不下去的,樓裡多少女子有着比你們悲慘萬倍的身世遭遇,也不見尋死覓活的,可那李熙因一時生活不順便要尋死,你們李家的男兒,難道都這樣沒骨氣?”
楊惜被她戳着胸膛劈頭蓋臉地數落了一通,但面上神情不變,依然微微笑着。
他側過臉對一旁要發作的賀萦懷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别妄動。
楊惜知道老鸨這滿腹的火氣和怨氣是想對着這“李熙”撒的,自己剛才冒認了李家人的身份,自然是被她當成了活靶子。
“老娘見着李家人就來氣……後來李家還來了個姑娘,那模樣瞧着像是李熙的孿生妹妹,就像你與如意那般,極其肖似。”
“她說想替她的亡兄收走绛真的遺物,老娘氣不打一處來,直接将绛真的物件一股腦從窗戶裡倒進了曲江,命人将她轟了出去,告訴她想要啊,就自己遊到曲江裡去拿吧。”
“寒冬臘月,曲江的水冷得刺骨,料想她也不會真的去找,我原以為這輩子都再也見不到绛真的物件了,所以方才剛看見這花钿盒時,着實被吓得不輕。”
“不過現在仔細想來,應是李熙的妹妹真的跳江尋物了,啧啧,了不起。哥哥是個沒種的孬貨,妹妹倒還有個樣子。”
楊惜聽罷老鸨的話,結合之前姜兮所說的,凝眉思忖了一陣,心中已有了猜測。
“李熙”和他的“妹妹”,應該從始至終就是同一個人——姜兮。
姜兮随表兄作男兒裝扮,化名李熙來了平康裡的醉紅樓,偶然與绛真邂逅,兩名女子這樣陰差陽錯地相愛了,後來,她與绛真相約投水。
可不知為何,姜兮最後沒有赴死,真正堕江而亡的隻有绛真一人。事後,可能是出于悔恨,她才前來收殓了绛真的遺物,并且帶入了皇宮。
畢竟,如果真的隻是一個與绛真素未謀面的妹妹,不可能為了收殓一個妓女的遺物,臘月中跳入曲江。楊惜他們來時便注意到這醉紅樓是依江而建的,江上霧凇沆砀,一看就冷得砭骨。
可這麼一來,他似乎隻是無意間探破了姜兮和青樓名妓之間的一段風月旖事而已,雖然得知姜兮曾與一女子相戀,着實叫人有些訝異,但那名妓既已身死,魂散曲江,和餃餌案根本不可能有什麼關聯。
老鸨搖着團扇,探手取走了桌案上那枚金錠,像是想起了什麼,從荷包裡取出了一對耳珰丢給楊惜。
“這東西是我後來才在床腳拾到的,绛真的物件兒,留着也晦氣,你既是李家人,就拿走吧。”
“她雖生前未過你李家的門,可死了也和李熙不離不棄,算是你李家的鬼。”老鸨冷笑了一聲。
楊惜接住那對耳珰,将它和桌案上的花钿盒一起揣回了懷中。
“故事也講完了,公子請回吧,我醉紅樓還是老規矩,不歡迎李家人——送客。”
立馬有幾個身強力壯的仆役圍上前來,準備驅趕楊惜和賀萦懷二人。
楊惜沒有徑直離開,他心中一直記挂着方才給他倒茶的流霜,這姑娘很可憐,和玉奴一般大的年紀,竟已吞了金,用這麼痛苦的方式自盡卻沒死成,隻怕還要被老鸨虐打教訓,該是何等的害怕和絕望啊……而且,那金定已墜損了她的内髒,若放任不治,恐怕性命危在旦夕了。
他環顧了一下四周,見流霜瑟縮在角落裡,穿過人流,邁步走到了她身邊。
流霜見楊惜朝自己走來,面頰微紅,咬着嘴唇,不安地向後退了一步,楊惜見她怕得渾身發抖,止住腳步對她一笑,示意她安心。
然後,楊惜回頭對老鸨喊道:“且慢,我要為這位姑娘贖身。”
“哦?”老鸨轉過身,見他拉着流霜的手,很是驚詫——流霜的模樣都毀成這樣了,他居然還要為她贖身?
老鸨尚未回話,這時,自樓上走下來了一個衣着華貴的青年,他身後還跟着一個面染薄绯的、與楊惜生得極其相似的女子。
賀蘭月面上是餍足的慵懶神色,他微微眯着眼,與如意耳語着什麼,目光不經意瞥到站在大廳一角的楊惜後,愣住了,驚喚一聲:“蕭成亭?”
“你怎麼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