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生最痛恨的唯有一個醉漢,便是那個暴虐無能,将她賣給人牙子的男人。
她都忘了,她竟還真有一個生父。
當年吸她的血,如今她好不容易逃出來了,他還要追來。
為什麼!不能放過她!
沈昭甯腦袋發昏,撐着桌子堪堪支住身體,蒼白的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着抖。
蘭心看出了她的不适,忙扶着她坐下,“姑娘,您還好嗎?”
沈昭甯不語,枕骨抵在椅背上,手掌擋着眼,神色難辨。良久,她忽地笑了,笑得格外蒼涼,纖細的脖頸随笑聲顫着,脆弱的仿佛随時都會折斷。
她以為自己已經逃出來了,卻沒想到,她始終都在樊籠裡,不過是做了一場美夢。
蘭心從未見過她家從容自若的姑娘露出過這種反應,頓時心疼地紅了眼眶,氣沖沖地便要向外跑,“奴婢去把他打一頓。”
“回來,”沈昭甯叫住她,手握成拳敲着額頭,語氣疲憊,“讓我想想……”
那人就是一個混蛋,市井裡的潑皮無賴都比他強上百倍千倍,她不用聽都能猜到他那張狗嘴裡會噴出什麼污言穢語。
而琉音坊地處鬧市,附近的百姓怕是早已被驚動。
人言可畏。
她若置之不理,不出半日便會被流言吃得體無完膚;可若出面應付,隻會被屎盆子扣得更慘。
不論進還是退,這都是一盤死局。
沈昭甯咬牙,胸口急促起伏着,喉嚨□□澀的冷氣磨得生疼,口腔裡都彌漫起淡淡的鐵鏽味。
她真想殺了他,把匕首捅進他的心髒,剁了他的手,砍了他的腳,再挖出他那兩隻惡心的眼睛,倒進磨盤裡,碾成爛泥。
可她不能,至少現在不能。
不知過了多久,蘭心站得腰都有些酸,才聽到沈昭甯啞着嗓子開口:“誰都别管他,讓他鬧。”
琉音坊外,沈四大搖大擺箕坐在路中央,俨然一副無賴作派,等不到人來,反而叫嚷得更加厲害。
“沈招娣,不孝子,還不快出來給你親爹磕頭——”
“有娘生沒娘養的東西!大夥兒都來看!”
圍觀的百姓已裡裡外外圍了三四圈,或對着樂坊和沈四指指點點,或低着頭竊竊私語。
“真的假的,這琉音坊的坊主還能真不養自己親爹?”
“誰知道呢,人家也不叫招娣……說不定改過名兒……”
“……裡頭到現在也沒人出來,誰敢說不是故意躲着……”
“再看看吧……”
一衆人你一句我一句地猜測着,說出來的話愈發不堪入耳。
沈四喊了小半天,早已口幹舌燥,心裡也漸漸發起了毛。不會來錯地方了吧?又或者他認錯了人?
可一聽到周圍人的議論,他頓時又有了底氣。
他本來在家裡喝酒,突然就闖進來一幫帶家夥的人問他是不是有個閨女。
閨女?他當即便猜是沈招娣那個賠錢玩意兒在外面惹了仇家,咬死不肯認。
結果那幫人把他拎起來就是一頓毒打,他隻能老老實實招了。
可那幫人又說她閨女在京城裡發了大财,享着富貴。
什麼!過好日子敢不叫他!
他當天便拾掇行李往京城趕,昨個剛到,正好看到沈招娣的車。
小賤蹄子,果然在京城吃香的喝辣的,以為一包銀子就能把他打發了嗎?
想都别想!
他置辦了身好行頭,打了二兩酒,又去賭坊裡摸了兩把,美滋滋地在大客棧裡睡得神清氣爽。
銀子不經花,沒事兒,沈招娣有。
他可是她老子!
他一大早就起來,往貴人指的地方去。哎呀呀,京城可真是大。他問了三個人,走了五條街才找着。
什麼!居然敢不出來迎他!看他不鬧個天翻地覆。
裡面不吱聲,他就耗着。管它對不對,能訛一筆是一筆。
如是想着,他更是拍着地闆,扯起嗓子高喊:“快來看看啊,殺親爹啦——沒法活啦——”
那架勢比死了親爹還凄慘,圍觀的一些體面人紛紛捂眼表示沒臉看。
可沈四卻是個沒臉沒皮的,人群的反應越大,他喊得越響。
“老天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