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能是沒睡醒,可能是窗外的迷蒙讓他不知今夕何年,他可能也以為我們在法國、在尼斯,可能以為我們穿越時空,回到了好幾年前。
他終于親我了,他吻我的眼睛、下巴、脖子、肩膀。
這場暴風把我們與世界隔絕開,我在漩渦的中央,得到了另一場急風驟雨。
我們幾乎忘記了時間的存在,天邊的顔色一直灰蒙,分不清早晨傍晚。我們像久逢甘霖的旅人,貪婪、放肆、沒有節制。我們醒一會兒睡一會兒,愛一會兒親一會兒,直到真的完全筋疲力盡,我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發現我們一日三餐已經錯過兩餐,我們應該吃點晚飯了。
嚴靳抱我去洗澡,他幫我洗澡,一言不發的。我靠在他的臂彎裡,他的手指和我的皮膚之間隔着泡沫,我回頭看他,我還想親他,這回他倒是像睡醒了一樣,拒絕了我。
或許他知道自己身處何處了,我們不在尼斯,我們在濟州島,我們沒有穿越時空,我們活在當下。
洗完澡,我們一起吃了晚餐,吃了有機蔬菜、吃了海鮮燴飯,我想喝酒,嚴靳沒讓。這頓飯我們都吃得很沉默。
後來他說:“我們談談吧。”
我沒吭聲,他暫時也沒追問。直到晚上睡覺,他用胳膊給我當枕頭,我背對着他,我的眼睛看着窗外,看着窗外的雨。
他又說:“我們需要談談。”
我翻了個身,我不再看雨了,我看他的眼睛,我說:“談什麼?”
他反複摸着我的頭發,與我四目相對,他的表情好猶豫,我不知道他在猶豫什麼。
“睡吧。”他說,“明天雨就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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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榕城後,我和嚴靳中間那點欲言又止的東西仿佛消失了,一切又回歸正常,我一如往日那般逗他、偷襲他,向他讨要和索取。
他還是堅持要我十點睡七點起,少喝酒、少抽煙,早上起來吃豐盛的早飯,保持一定的運動頻率。
我不得不承認,嚴靳真的是一位好室友,如果他的性别切換為女,我會願意跟他生活一輩子。因為友情是可以延綿到死,但愛情不會,為了身體刺激而産生的牽絆更不會。
我不是想說這種牽絆更加低級,隻不過從時效性看,它就是比不過其他。萬般追随欲念起,萬般追随欲念止。
欲念這個東西太随機了,我們的關系隻由這份随機維系,真的脆弱得可以。
他和我應該都明白的。
榕城在這個季節總是下雨,很綿密的那種雨,毛茸茸的,貼在皮膚上很黏膩,很難擺脫,像走進了盤絲洞,被蜘蛛精包裹。我還是喜歡更加幹脆利落的氣候,要落雨就瓢潑大雨,要刮風就刮個夠。
不過最近有個好消息是,我升職了,三叔還特意給我打電話,說爺爺知道我在海鉑幹得不錯,讓我繼續努力。
還有一個好消息,竹蜂的音樂之路越走越廣了。甚至我前幾天去樓下買咖啡,都聽到有小姑娘在讨論他們的上一場演出。
小蜜蜂最近總是找借口請假,不是自己生病就是家人生病,人事經理對此頗有意見,然而小蜜蜂手握大把醫院證明。我之前聽虞槐提過一嘴,阿池的主業是醫生,我隻能說,每個愛偷懶的人都該配備一位醫生朋友。
小蜜蜂請假倒也不是純粹偷懶,她是為了去附近城市參加音樂節,她邀請了我兩次,但我實在走不開,我對她說:“沒辦法,誰讓我現在是個身兼重任的小領導啊。”
小蜜蜂翻了個大白眼,她說:“别以為我不知道,你的空閑時間都花哪裡去了。”
“花哪裡去了?”我露出無辜表情,“你倒是說啊。”
她說:“對你來說,男人比朋友重要。”
我笑着搖頭:“誤會我了。”
“那你敢看着我的眼睛發誓,說朋友比男人重要嗎?”
我又看着她,又笑着搖頭,我說:“都不重要。”
小蜜蜂在茶水間追着我打了一陣,有同事進來才消停。
她應該覺得我在開玩笑或是說謊,但這的的确确就是我内心最真實的想法。我覺得不能把外界的任何東西看得太重。即便當下某一時刻,打眼看上去它的确是屬于我,仿佛會永永遠遠屬于我。但我明白這不是真的,未來某一天,某一個節點,它一定會離我而去。
這就是“外物”與“我本身”的區别。
如果真的有什麼永遠不會與我分離,那它就不再是“它”,而是“我”了。
世界上哪有這種合二為一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