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按照時刻表随意抽選了航班,這班飛機把我送去了一個叫羅城的地方。
羅城特别小,機場是去年秋天新建的,這裡的支柱産業是玩具生産加工,幾乎沒有旅行空間。畢竟我也不會想要去參觀玩具加工工廠。
我在羅城一共待了三天,這個地方不太歡迎我,從飛機滑行開始,天就一直是陰沉着的,或是落着雨。
下飛機,我搭乘出租去市裡最好的酒店,出租車司機是個瘦小的大姐,很茂密的一頭黑發,用明黃色的粗發圈紮了個單馬尾,支在腦袋後頭。
她很喜歡跟我搭話,她的普通話口音很重,我隻能大緻聽出個意思。不過好在她的問題都很簡單,我輕而易舉就能回答。
比方說,她問我來羅城幹什麼,我随口說見老公。
大姐露出很驚訝的表情:“美女已經結婚啦?看不出來啊,這麼年輕就結婚了,對方條件一定很好的吧。”
我說:“是啊,很好的。”
大姐透過後視鏡看了我一眼,跟我目光對上了,她用懷疑的語氣問我:“怎麼見老公要去酒店啊?”
我說:“見别人的老公。”
這回她有點尴尬,點了根煙抽。我說原來你們這邊出租可以抽煙啊,在她熄滅煙頭之前,我也點燃了一根。
大姐“喲”了一聲,我們一前一後抽煙,大姐微微笑着,不再多問我問題了。
雨是從我抵達羅城的第一個晚上開始下的。
這裡的雨,節奏好快,淅淅瀝瀝的,很催眠,榕城的冬天從來不下這種節奏的雨,榕城的冬雨是綿密的,暧昧的,我想起榕城的夜雨總會想起嚴靳的體溫。
酒店的床很大,很軟,但無論我怎麼翻滾似乎都睡不暖和,還是說,我翻滾得過了度,熱氣都被拱出去了?我停下來,仰面朝天地躺着,濕潤的空氣中好像有虞槐的氣息,她跟着夜雨,跟着冷氣,一路追蹤我來到了這裡。
我閉上眼睛,喃喃自語道:“我都跑這麼遠了,放過我吧。”
夜裡沒睡好,白天我打開了房間裡所有的燈,我在燈火通明的房間裡睡覺,一直睡到下午才醒,在酒店餐廳随便吃了點東西,我還是決定出門走走,或許我可以去市場買個本地生産的玩具,買回去送給三叔家的孩子,我的弟弟。他總是收到價值高昂的禮物,偶爾也該看看流水線産品是什麼模樣。
天灰蒙蒙的,雨還在下。這時候的雨不大了,很綿密,綿得像榕城的雨。
我找酒店前台拿了把傘,前台說酒店本來就在市中心,出門左拐不到百米,就是羅市最大的商業區。于是我撐着傘,出門左拐,慢慢悠悠地在雨裡走着。
我隐隐感覺有目光跟着我,從酒店出來,這種感受就一直在。不是虞槐的目光,那道虛無的目光我已經很熟悉以及很習慣了,那種目光更輕、更冷、更飄,不會像現在這樣纏繞在我後背上,這是活人的目光。
有活人在跟着我。
我沒證據,隻是第六感,但我的第六感一向很準。
我第一反應是嚴靳跟着我到了羅城,他總有本事能夠找到我,無論東西南北。想到此,我原地停下腳步猶豫了幾秒,右拐進入了一條燈火通明的巷子。好多小攤販聚集在巷子裡,有人賣食物、有人賣飾品、也有人擺攤算塔羅,就是沒有賣玩具的。
我站在巷口沒有繼續朝裡走,我在等待那道目光,那個人。
沒過多久,我聽到後面有聲音傳來,鞋底踩到雨水的聲音,啪嗒,啪嗒,啪嗒......腳步聲漸進了,随即一隻手拍上我的後背,我的傘也跟着抖了抖,傘上的水沿着傘架落下來,我眼前的雨忽然變得比周圍都要大。
我的心尖熱了一下,我忽然繃緊了肩膀。
我是為了逃離榕城有關的一切才跑到羅市的。嚴靳跟着我跑到這個地方,理應讓我焦慮煩躁,但那巴掌拍上我後背時,我好似成為了這條小巷裡最為明亮的存在,我像一盞被愛意和溫情照明的燈,比那些小攤上一串串的橙黃色燈泡都還要明亮。
我回頭,嚴靳不在。我看到了一張陌生的臉,是個年輕女人,一頭卷發,人特别瘦。
我認錯人了。
她的手勁兒應該也特别輕,我怎麼會認錯人呢,怎麼會誤認為是嚴靳的手呢?我離開他也沒多少天,我已經忘記那份觸感了嗎?還是說,我潛意識正在期待什麼?
年輕女人看到我的正面,愣了一下,她忙慌慌給我道歉,說:“不好意思認錯人了。”
我說:“沒關系。”
年輕女人對着我笑笑,她踩着雨水,又啪嗒、啪嗒,啪嗒......走遠了。
我沿着小巷往裡走,認認真真看每一個小攤的小商品,我買了一串棉花糖,買了兩個手工戒指,一共二十五塊,路過那個算塔羅的小攤時,我停下來,坐了下去,收傘時雨水淋在棉花糖上,糖被雨水穿心,化了,中間被掏空了幾個深不見底的洞,像子彈貫穿的彈口。
塔羅攤主很熱心,主動給我提供了垃圾桶,我跟她說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