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奚終于伸出手,将她緊緊地抱在懷裡。言朝聽到他哽咽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你。我甚至還以為......”
言朝擡頭看他,道:“是我不好......當年我被一個朋友救走,後來我又去了那個村子,不僅沒找到你們,連村子都空了。我原以為今生緣分已盡,沒想到阿黛好好的,更沒想到我們真的再見了。風奚,謝謝你。”不隻是阿黛。
風奚道:“你我之間永遠都不必說謝謝。”
言朝終于明白,從有間酒肆重逢開始,那些自然而然地親近,和那些不可名狀的,曾困惑她不知何時而起的悸動,不僅僅因為他們是家人,她也終于找到了答案。
言朝松開了手,向後退了幾步,笑盈盈地望着他,有些感慨,更覺不可思議:“想不到,我們竟然在那麼早的時候就已經認識了。”
風奚笑了一聲,半真半假地道:“也許比那還要更早呢?”
言朝道:“真的嗎?”
風奚道:“如果我說是,你相信嗎?”
言朝坦然道:“如果我不相信你,那我還能相信誰呢?所以我們什麼時候還見過?”
風奚卻故作神秘道:“其實......以後再告訴你。”說完就轉身離開了,步伐帶着毫不掩飾的喜悅。
此話一出,本是專心聽着的言朝,表情瞬間凝在臉上,頓了一會,朝他離開的方向道:“風奚,你給我等着!” 她知道他說的是真的,既然他不說,那她也不着急,反正他們來日方長。
翌日一早,山喬螢主動找到沸老,說自己想通了,願意和他們回海市。
沸老當然是喜不自勝,雖然有些意外,不知道他為何突然改變心意,但現下想明白了那些就不重要了。七人當即便要啟程回海市。剛出鬼界,風奚和言朝出現了。
言朝道:“幾位這是去哪啊?”
淤祝不屑地瞥了她一眼,道:“自然是要帶着山喬螢殿下回海市。”
風奚道:“哦,原來是要走啊。你們這麼着急走,身在鬼界走了卻不知會我,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趕着去投胎呢。”
淤祝那張淤紫的臉瞬間黑了,暗紅色的血管暴起,怒叱道:“你再說一遍!!”手中的狼牙棒當即就要朝風奚砸過來。
赤祝攔住他,道:“不可無禮!”他轉頭看向風奚,行了一禮,“對不起,是我們失禮了。大人盛情招待,我們理當拜謝後再離開。”話是這麼說,可聽着卻沒有半點誠意。
言朝道:“免了免了。我們隻有一個要求,我們要和你們一起去海市。”
聞言,七人皆是一愣。沸老道:“姑娘這是何意?”
言朝道:“我們兩個,一個救了他,一個養了他。他既是你們海市的皇子,你們海市的人不該感謝一下我們嗎?”
沸老道:“姑娘說的是。昨日我們已向王禀明,待我們返回海市,王的謝禮也會順時奉上。”
風奚卻道:“不必那麼麻煩。你們隻需帶我二人去一趟海市,阿螢在我身邊這麼多年,如今他要回家了,我總得親眼看看是什麼樣才好放心。聽聞海市很大,不會連我們兩個人都容不下吧。”
聞言,沸老遲疑了,他皺着眉,顯然有些為難。七人面面相觑,明明都沒說話,卻像是在讨論着什麼。半晌,沸老道:“兩位就随我們一同上路吧。但我們也有一個要求。”
風奚道:“但說無妨。”
話音剛落,赤祝不知從哪變出兩條黑絲帶,道:“海市一向不為外人道,為了不必要的麻煩,一路上還請二位務必遮好雙目,我們會帶領二位前往海市。”
風奚接過黑絲帶,無所謂地笑道:“好啊。你們可别想把我們丢在半路啊。”
赤祝道:“大人多慮了。”
出發前,言朝問山喬螢:“阿黛,你真的想好了嗎?”
山喬螢道:“嗯。我要回去。”
言朝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
三人坐上了一輛馬車,山喬螢沒有被蒙眼,他坐在兩人中間,身體繃得筆直。他能看到外面飛速倒退的模糊景象,并非尋常的山川田野,而是扭曲的光影和無法辨識的地貌,速度快得驚人。拉車的四匹黑馬蹄下無聲,仿佛在虛空之上。
馬車内部異常平穩,幾乎感覺不到颠簸。隻有窗外呼嘯的風聲,帶着一股越來越濃的氣味,說不清是什麼,裡面好像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膩花香,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獨特的,屬于海市的氣息。
山喬螢壓低聲音道:“風哥哥,朝姐姐,外面的光顔色很怪,好像各種顔色攪在一起混在霧中,什麼形狀都看不清。那味道也越來越重了。”
風奚道:“嗯。”他支着一條腿,姿态閑散地靠着,即便目不能視,也不見半點恐慌。一隻手卻自然地搭在山喬螢的膝蓋上,傳遞着無聲的力量。
言朝摸索着,輕輕握住山喬螢的手,道:“阿黛,别怕。我們都在,你隻要記住你是誰就好。”
山喬螢立刻停止脊背,反手用力回握言朝的手,道:“我不怕!我是阿黛!這是你們給我的名字!”
風奚笑了笑,搭在他膝蓋上的手,輕輕地拍了拍。
馬車似乎進入了一個更特殊的區域。風聲驟然減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特的嗡鳴,仿佛來自四面八方,又仿佛直接敲在骨頭上。空氣變得粘稠起來,皮膚微微發麻,那股混合的氣味濃烈到幾乎化為實質。
駕車的夜鸮嘶啞地提醒一句:“快到了。”
山喬螢緊張地看向窗外。濃霧不再是灰白,而是不斷變幻的,不協調的色彩。一團猩紅緊挨着一片水綠,刺眼的黃潑灑在深沉的靛藍上。霧氣本身仿佛在緩慢地蠕動,旋轉。他努力向看清什麼,但除了這些狂亂扭曲的光色,什麼也分辨不出。
山喬螢忍不住小聲驚呼道:“霧......霧的顔色在打架!”看得人頭暈。
沸老渾濁的聲音從前座傳來,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殿下在外面待久了,如何懂得這混沌之美?前面就是界壁了。”
話音剛落,馬車猛地一震!并非颠簸,而像是穿過了一層粘稠的水膜。嗡鳴聲瞬間拔高到刺耳的程度,随即又驟然消失。那令人窒息的混合氣味也達到了頂峰,幾乎讓人作嘔。
緊接着,是絕對的寂靜。風聲、嗡鳴聲,甚至馬蹄聲都消失了。
沸老道:“到了。可以摘下眼罩了。歡迎來到海市。”
山喬螢心跳如擂鼓,他緊緊抓着風奚和言朝的手,感覺到言朝的手也微微用力回握。風奚則緩緩擡手,準備摘下那束縛視線的絲帶,刺眼的光晃得他皺了下眉,睜開眼時,一個比鬼界更加光怪陸離的世界出現在眼前。
海市的天空是詭異的粉紫色,山川河流看着倒和外界差不多,綠意盎然,甚至稱得上秀麗。但這“世外桃源”裡活動的人,卻仿佛和這景緻不在一個空間。他們穿着顔色紮眼的奇裝異服,頂着五彩斑斓、造型詭異的頭發和彩面,走起路來姿态誇張,說話聲調尖利古怪。最離譜的是他們的車,車輪竟然是方的!
經過剛才那一頓折騰,現下再坐這個,言朝是屁股也硌得慌,又惡心得發昏,她找出一顆藥吞下,恹恹地靠在風奚的肩膀上。風奚雖不至于此,但這車實在奇葩,他也忍不住皺了皺眉,冷笑道:“你們這車可真有意思。這是嫌屁股不夠疼,非要硌出幾塊淤青來才舒坦?”
王宮的宴會廳倒是金碧輝煌,長長的餐桌上鋪着華美的織物,但上面擺放的食物卻令人毫無食欲。一些蠕動的,顔色可疑的膠狀物,散發着難以形容的氣味;烤得焦黑,形狀怪異的肉塊;唯一能下咽的隻有幾盤看着還算正常的水果。
海市的王,一個身着深紫長袍,臉上彩繪是複雜銀色旋渦的男人,和同樣盛裝,彩面如孔雀開屏的王後,端坐上首,笑容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