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馳的車上,一道道昏黃的街燈不斷掃過中間隔着一個太平洋的兩個人,夏怡出餐廳就有點頭暈,但她依舊十分努力地撐起不斷耷拉下來的眼皮。
因為要聽盧競奇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聊天,還要動腦去回答。
夏怡困了,想着這個男人為什麼現在話這麼多,她好不适應,突然惦記起靳淩一直話不算太多的好了,兩個人聊天往往是她吐苦水,他像個垃圾桶讓她倒。
盧競奇餘光注意到夏怡撐着腦袋的手肘。
撥在耳後的頭發完整地露出側臉輪廓,彎翹的睫毛幾乎要垂下,他故意打斷她的打盹,笑說了個肯定句:“你分手了。”
夏怡瞌睡蟲都吓沒了,靠在車窗上的手肘掉下來時蹭得疼,“這你都知道?”
盧競奇扭頭,注視着夏怡:“Emliy說的。”
夏怡撇了撇嘴,好吧,應該是她在每天在茶水間必須經曆的small talk中随口提了一句,但她現在有種有人拿着大喇叭在喊這件事的錯覺,隻好大方承認了。
“對。”
“所以你打算給我介紹一個新的嗎?”
盧競奇錯開了太過于真摯的視線,一個能把創意做好的人,一定是有敏銳洞察力的人,他不想過早被看穿,挑眉反問:“你前男友是幹什麼的?”
夏怡眼裡頓時含笑說:“真的嗎?你确定你要問嗎?不是在和我開玩笑吧。”
“我看看認識的人裡有合适的嗎?”
夏怡說:“程序員?”
盧競奇稍微有點驚訝:“程序員?Emliy說要不是她看見過Madison店的sales情人節親自帶着花來給你送包,說是你男朋友給你買,她一直以為你談戀愛但男朋友不出現是因為你有臆想症,被忽悠着殺豬盤了。”
盧競奇開玩笑說:“現在國内程序員都這麼掙嗎?早知道我也轉行了。”
“天哪,你現在也喜歡聽這些八卦嗎?”
夏怡笑得不行,眨了眨眼睛說:“程序員肯定不行。”
“至少得是程序員的老闆,你有合适的介紹給我嗎?”
盧競奇不知道為什麼晃過,今日開業典禮碰到的人,樓上科技公司的老闆,外貌優秀自然會讓人多看兩眼,兩人寒暄了兩句沒營養的客套話,注意到他下颌有輕微的小傷口,問了一下沒事吧。
他回答說是被家裡的狗咬的,而他的朋友又補充了一句,勸他還是去打個狂犬疫苗,雖然兜兜是家養的寵物狗,定期打過疫苗,但還是小心為好。
聽起來确實是真狗咬的。
盧競奇低笑着回答夏怡:“很抱歉,我沒有認識的,并且…給你介紹我會有什麼好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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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碼鎖響過,從它安裝的第一天起,就是這個數字,她的生日,夏怡進入玄關,并沒有看見屋内有任何的光亮,她也沒有去摁開任何一盞燈,全憑落地玻璃外的月光照亮視線。
徑直朝沙發,她覺得今天的拖鞋穿起來有點輕飄飄。
疲憊不堪地躺了上去,像是又演了一場戲,扮演大人的戲,随手抓了一隻毛絨玩具,她和靳淩睡過了,她早上還放過狠話,怎麼又來了,它們還成群結隊地掉在地上,沒拿走,抱在懷裡,閉上了眼睛。
她下車的時候,盧競奇目光晦暗藏在車内的陰影裡更加看不清楚,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但在見到她微愣之後,說他不需要她的答案,隻是想确認她是否可以在國内長久地待下去,勝任好這份工作。
“夏怡,為什麼改變主意回國了?”
這個問題問出後,就在她腦海裡盤旋,揮之不去。去年年末,Vanessa生病離開了,第一把交椅的位置空了出來,公司高層在分派系激烈地内鬥,場面混亂不已。
盧競奇有機會坐上交椅,但他放棄了,之後問過她要不要和他一起離開,回國,可當時的她拒絕了。
夏怡對盧競争奇的回答是:“新CEO上來之後,之前我們的vp就被架空發配走了,你的位置來了新的人,在公司我也慢慢被邊緣化,幹了幾個月的雜活,覺得沒意思。”
“現在你要美國幹出一番事業,就要能接受昨天還在一桌子上稱兄道弟的人,明天就給你翻臉,後天又和你稱兄道弟,大後天再翻臉,那邊也在試水一批批layoff,就想回來了。”
盧競奇輕笑出聲來:“你現在看得還挺透的,成長了。”
“能走出自己的舒适區了,期待你能回國做的更好。”
盧競奇看得很透,那個時候她覺得和靳淩的長期異地的戀愛,這是一件需要找到合适契機結束的事情,但她自私地希望他可以來美國陪她,這裡有她熟悉的工作生活環境和人際網。
夏怡也覺得,靳淩可以承受住戀愛中的這種相對不公平,因為他更年長,面對很多問題的時候,有更多經驗和十足的能力,她總是習慣性把困難的問題交給他,等他消化好了,再來包容她。
雖然她也相應地吃到了逃避,自私所帶來的苦頭,
一旦靳淩不再接住她抛過的難題,那天吵架他冷峻地告訴她:“我解決不了,也不想解決,我也有家人也有工作,不能為你放棄一切。”
她有些措手不及,真話很好理解,但确實讓人難過。
至于她逃避什麼?為什麼不想回國?
想逃避又要面對一段新生活,需要重新打理的人際網,适應全新的工作模式,思考未來是什麼,這也能解釋為什麼她來到美國的時候,适應起新文化感覺非常痛苦,十年後再度離開又意味着,她又要跳出好不容易适應的舒适圈。
她一直都是一個性格上有些懦弱的小孩。
夏怡摟了摟懷裡的玩偶,柔軟的毛發,隻想确認一下它還在嗎,其實人在醉的時候,之所以會對着别人說真話,是因為自己坦誠了,她沒有糾正盧競奇對她的評價,而是說:“謝謝你,Steve,雖然你罵過我很多次,我也背後罵過你很多次,但我确實改變了很多。”
回國更重要的是,她需要再次面臨許印月質疑她,戳穿她的壓力。
第一次是在更早之前。
許印月在她高三第一學期快結束的時候,突發腸胃炎,生病在家靜養了半個多月,自然将自家公司那些不能停下來的工作全部帶回家。
她是她的母親,臍帶曾經将她們緊緊聯系在一起,幾乎需要特别留意夏怡,一眼就從她各種不自然的舉動中,發覺她的不對勁,晚上緊閉的卧室門,恨不得整天握着手機,令人費解的傻笑。
許印月當然看出來她很不對勁,也隻是稍微利用了一下家裡手眼通天的人脈,知曉她最近在幹嘛。
沒滿十七歲就談上了戀愛,偷偷摸摸談了快一年多,并且還多次陽奉陰違,違背家裡十二點的宵禁,騙曾姨去同桌田童家給她過生日,實際上是夜不歸宿,不知道去哪和男朋友鬼混,以及多次周末逃掉補習班,一整天,不知道去哪。
直至今日才被發現,是因為物理補習班教師裝不下去了,因為夏怡不怎麼來上補習班之後,成績反而變更好,并且每次來給她請假的表哥,真是不太像表哥,表哥能拉表妹的手,還親她額頭嗎?他實在不敢再收許印月獎勵的大額紅包了。
在碩大的客廳裡,夏怡低着頭,但還在頂嘴,試圖去挑戰母親合理訓誡她的權威。
許印月大發雷霆,臉色比外面的烏雲還要陰沉,聲音尖銳又狠戾,似道破開雲層的雷,一些傷人的話就這樣啪嗒啪嗒打在夏怡身上。
說,第一次覺得自己做母親做得很失敗,太溺愛她了,從未讓她吃過任何的苦頭,也讓她産生了所有東西都唾手可得的錯覺,事實上這些東西她給的。
無可救藥的戀愛腦,現在還來得及,要管教她。
不是什麼罰站,不是什麼扣掉零花錢,不是不給買東西,是讓她跪下,跪到把事情想清楚了為止。
但當時夏怡也大膽反抗,跪在地上擡着頭,小臉淌着眼淚,誤以為許印月的怒火是來自這裡,直言不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