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不歸宿是真的,但她沒有被人睡,别人一根手指頭都沒有碰她,是她先追的别人,不去補習班是因為周末去别人家補課了,覺得把事情攬在自己身上就萬事大吉。
夏怡看着許印月的雙唇,越聽閉得越緊,身體被無處發洩的怒氣堆積得顫抖,當場離去。
留下跪着的夏怡和劃過天空一道口子,瀉下來的雨,噼裡啪啦,藏住了她止不住的哭泣。
夏季霖最後從樓上下來,不知道聽到了多少,打算給她一個抱枕,讓她墊着跪,但前提是,分手認錯,她會幫她去求情。
不過夏怡拒絕了,夏季霖愣住後臉色不佳,她覺得她和許印月一樣,有着越挫越倔犟的脾氣,兩頭牛撞一起,一定是能撞個頭破血流的。
疾聲厲色道:“你以為她為什麼生氣?是因為覺得你要是被睡了就沒人要了?不,是生氣你這麼小就蠢得令人發指,以為一個男人會愛你一輩子,還要為了他要和她作對。”
夏怡不說話。
夏季霖忍住了想再罵她兩句的沖動:“那你繼續跪着吧,看看你和你的小男朋友誰先被吓尿?”,然後帶走了抱枕。
夏怡愣是從白天跪到了晚上。
雨也停了,空氣中混着泥土的苦澀味,她甚至都哭不出來了,眼淚流幹,腿麻到不行,像是這場結束的大雨,她的心失魂落魄地一滴滴散在地闆上,見不到人,天真地以為自己抗争成功了。
但那是許印月,稍微冷靜下來就會完全碾壓式地擊破十幾歲夏怡那脆弱的心理防線,十個小時前她和夏怡對吼,拉她的衣服,隻是因為太慌張了,夏季霖當然不懂,她那一瞬間根本想不到那麼遠,她單純害怕夏怡的男朋友,這個比她大了年紀,壯了身體的成年男性在身體上傷害夏怡。
許印月在夜晚時刻回來了,這次她隻需要坐在沙發上,一聲不吭,抛開母女這種高度情感化的關系,讓她的女秘書就站在身邊,找個外人,像處理工作一樣,處理家務事。
搞清楚了,誰是靳淩?以及靳淩家活着的人,死了人,都是幹嘛的,能查到的都查到了。
夏怡那個時候甚至都沒有搞清楚靳淩的爸爸究竟是如何去世的,她隻是知道了結局。
雖然她去過靳淩的家,挺寬敞的房子,但隻住着他自己,某些地方像是被搬走了東西,書櫃上的相框沒有照片,露着不明顯的傷口。
她當時還以為許印月要去威脅靳淩和她分手,或者她這樣做過了隻是她不知道,都有可能。
但那個晚上,許印月并沒有提到太多關于靳淩,就像是知道一個人的崩潰從不是外在的,而是内在的。
冷言冷語,說她一直以來都并不是一個喜歡變化和挑戰的人,選擇在一所學校裡從小學讀到高中,沒有複雜的人際關系,進行着不溫不火的學業,甚至在十七十八歲,大家都熱血澎湃的時候,她都沒有目标和野心,隻是想當擺放在家充當門面的漂亮花瓶。
“夏怡,這就是為什麼你小時候說,你覺得爸爸,爺爺奶奶有時候不愛你,當他們有兩個孩子的時候,隻需要忽略和懲罰軟弱的那個,這樣大家就知道他們心裡的等級如何了。”
“所以姐姐總是有比你更漂亮的裙子,收到旁人更昂貴的禮物,更多的紅包,而你呢?他們知道你小時候隻是想多要幾個毛絨玩具,都會拒絕你。”
“一直知道你想要什麼,但就是不給你,你就一點都不在乎嗎,沒有我,你以後要怎麼辦!”
“你以為所有人都能像我這樣無條件的愛你嗎?”
許印月的尾音破掉,幾乎都要哽噎,眼淚掉了兩顆。
其實夏怡很多時候不是不懂,但欺騙自己要容易得許多,她隻是不願意去細想,她覺得一個情感至上的家要想象成一個利益至上的金字塔實在是太殘忍了。
她有時候也分不清楚,她父親究竟是誰,是那個非常寵愛她會端着碗送到她房間,允許她用冰淇淋拌飯的人,是那個出差前會親吻妻子,出差後會帶昂貴禮物的人,還是那個他人口中冷漠無情,對婚姻不忠的人。
後來她才懂得,他們都可以是一個人,人本身就是如此複雜。
但她當時因為這樣的矛盾困惑,無法直視父親的角色,而進入了青春期的叛逆,她想自己也談個戀愛試試,感情究竟是不是真的複雜。
夏怡跪在地上幾乎哭得喘不過氣來,她以為自己的眼淚已經流幹了,但其實隻是藏進了更深皮肉裡,劃深一點就又能看見了。
她眼裡模糊不清的許印月不動聲色地調整呼吸,平靜後,聲色俱厲說:“至于你的那個男朋友,我要不要還去找他的麻煩,取決于你的态度。”
夏怡下意識地搖了搖頭,确又不知道這是哪個問題的答案。
許印月似乎捏緊了握拳的右手,然後語氣稍微緩和了一點,似乎帶着一點語重心長,看着夏怡哭得撕心裂肺之後,哽咽咳嗽,心軟了,也跪着抱着她說:“寶貝,你要相信媽媽,男人不會永遠愛你的,他現在喜歡你,是因為你的年輕,好騙,崇拜。”
沙發上幾張複印件被一絲冬日寒風,刮到地上,是靳淩的個人信息,上面寫清楚了他在哪出生,家庭成員有哪些,從祖輩開始,讀什麼學校,做什麼工作,有什麼照片,能查到這些不是因為她有本事,而是這些人本身就有名,因為籍籍無名之輩早就随長河滾滾離去不見蹤影。
許印月看完沒有那種慶幸的想法——還好夏怡沒有給她找個什麼初中就辍學的黃毛。
她隻是覺得他們這樣的人生很幸運,吃過苦嗎?受過挫折嗎?靳淩的媽媽和她相差不大,她在哈德克裡夫學院享受春光和煦的時候,她在中餐館裡沒有休息的刷碗,切菜,煮米飯,打掃衛生。
她不知道碰到她屁股的顧客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她很想拿廚房那把二十年的九江刀敲碎他腦袋,但她最後對着一百刀的小費說了謝謝。
許印月對着夏怡說:“可是你們之間不平等,他已經清楚知道未來自己要幹嘛了?”
“你知道嗎?你甚至還沒有長大,你還在想要和他過家家…”
許印月捧着她臉,直愣愣問:“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麼文理分科的時候,突然會選理科嗎?你明明以前說過,你最讨厭物理,你一點都不想學它…”
夏怡拼命搖頭說:“我不知道…”
“夏怡,你還這麼小,你是要後來的所有選擇都圍着他一個人轉嗎!”
“你以後就想窩囊的當個男人家裡的花瓶嗎?!”
她好像就這樣被特别容易地擊潰了,因為直中要害,而當初靳淩告訴她,她的喜歡是可能會消失的回旋镖,一下又打中了她。
“答應媽媽,分手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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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什麼好?”
夏怡聽到這個聲音,睜開眼睛的時候,懷裡抱着的那隻玩偶已經變成了西裝外套,被她揉得皺皺巴巴,靳淩坐在她身側,隻穿了件襯衣,領結還打着,眉頭微蹙,居高臨下俯視着躺着的她。
靳淩重新無奈起來,從他進門那一刻,先是被夏怡扔在門沿邊的高跟鞋絆了一下,然後撿起來放進了鞋櫃,繼續彎腰撿到了她的外套,包,包裡掉出來亂七八糟的東西,口紅,還有套,啧了一下,随身帶套是什麼意思?
還未來得及開燈,就聽見抽抽噎噎的聲音,透過稀薄微亮的月光,見夏怡蜷縮在沙發上,以為是她病了才會哭,鞋也沒脫去查看她怎麼了,打開了沙發邊的落地燈。
看她在睡夢中靜靜地流淚,叫了兩聲名字,但是沒有叫醒,哭得像一盆溢出來的水,他用手根本撇不幹淨不斷流出來的眼淚,更加心煩意亂,低聲下氣地問一個聽不到問題的人,夏怡,你到底為什麼哭?你總是不告訴我你為什麼哭?
有時候我也會猜不對你到底什麼哭。
夏怡眼淚打轉在耳蝸裡不停打轉,流下,又洇濕一小片沙發,吸了一口氣,還帶着哭腔問:“什麼?”
靳淩看着她,停滞了一會才說:“你做噩夢了,一直說好,好,好,什麼好?”
夏怡用西裝外套擦了擦自己哭得滿眼淚痕的臉,頂着一臉苦相,她也不知道,應該是許印月問她分手好不好的時候,她一直都在說好。
“好就是好的意思…那…我還說什麼了?”
靳淩嘴角提了提,哄鬼吧,偏過頭,找了盒抽紙,扯了幾張貼夏怡濕漉漉的臉上,強行把她拉到懷裡,說:“你說我喜歡你,是因為你年輕,好騙…”
“還有什麼來着?說你不分手,說你崇拜我,說你愛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