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發的時候謝知婉還在仔細交代何卿雲嫁衣的修改細節,何卿雲捧着她舅舅帶回的石頭在太陽下舂碎挑揀。
小厮匆匆忙忙進來的時候,還引得劉武靈這在場唯一的近衛訓斥一番。
“王家大司馬暫時收押,不日斬首示衆,長房大司馬親眷統統賜死。二房的五兵尚書降職,三小姐嫁出去了陛下就沒再管。”小厮道,“大将軍說今晚不必等他了。”
“你下去吧。”謝知婉停下撫摸着嫁衣的手,她對繡娘歎氣道:“你們也下去吧,把衣服先收起來。”
嫁衣被小心翼翼地收起來,可何卿雲對此并不在意。
何卿雲撇嘴道:“王家确實是厲害,大哥叛國罪陛下都不牽連其他兩房,看來過不了幾天王家就又起來了。”
謝知婉微微搖頭。
“這是好事,我不用嫁給王祝了,您不應該高興嗎。”何卿雲把碎石頭交給劉武靈,自己攙着母親走出荷風亭。如今是三月,料峭春寒,何卿雲挽着母親被暖爐熏過的袖子,舒服的不得了。
“王家不會再起來了。”謝知婉十分肯定。
“你也聽見了,王家二房三房為了把他們大哥拉下來,甚至不惜犧牲陛下對王家的聖心和他們王家子弟未來在官場的前途。此前王氏内鬥,幾百年也沒鬧到今天的地步。”
“如今王家大司馬也倒台,看來這阙都以後就是駱家天下了。”
謝知婉輕輕對女兒的手呵氣。
她見證了何氏與謝氏的凋零,見證了徐氏憑借着宮裡當皇妃的二小姐維持體面,現下又見證了王氏倒台,短短百年四大家族隻剩下駱氏依舊屹立。
然而同樣擁有一位大司馬的駱家是否真能屹立不倒,若倒下又會被誰覆滅?
“娘親隻怕這世道太亂,随時戰火再起,等不到你真正出嫁那天了。”
何卿雲聽這話極不樂意,撲在娘親懷裡,像隻滿地滾撒潑的大貓,她道:“怎麼會有沒有那天呢?娘親這樣說我要傷心死了。”
謝知婉樂呵呵地順着女兒的頭發,不再開口。
夜晚,劉武靈在何卿雲屋外守夜。
這是他自十歲進謝府後的第一任務,這些年二人年紀大了這任務才交給劉晚,不過每次從戰場回來後他都會在此守一夜。
前些日子兩個人吵架,劉武靈一直待在鎮北軍營,今天不知道聽何大小姐什麼風聲又巴巴的回來了,又像往常一樣宿衛于此。
謝知婉房裡的婢女青袖前來,對着他道:“劉參軍,夫人請您過去一趟。小姐這裡我來守吧。”
劉武靈心裡咯噔一聲,這何夫人什麼時候對他這麼客氣,他試探性地問道:“青袖姑姑,你知道夫人這麼晚了找我有什麼事麼?”
青袖淺笑吟吟,“你劉大參軍意氣鋒銳年少潇灑,也會有猶疑的時候?”
“姑姑!”
青袖是何夫人的陪嫁丫頭,看着何卿雲出生又看着劉武靈入府,是謝府的老人,自謝老将軍在的時候就在謝府做事了。青袖至今未婚配,看他們這些小輩就像看自己的子女一樣。
“别擔心,不是什麼大事,就是問問你們兩個前兩天吵架的事。”青袖道。
啊……
劉武靈大覺不妙,禮貌又僵硬地告辭,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面對他在這家中最害怕的人。
何夫人的房門大敞,屋内前廳燈光明亮。
謝知婉在燒香敬佛,她的衣袖常年浸染着佛前檀香。
她像個真正的苦行僧侶,冷冷地看透世間,多年來卻一直在祈求死後與早亡的愛人轉生重逢。
劉武靈靜靜站在廳外,這些事是何卿雲告訴她的。
何卿雲說她母親是家中最聰明的人,可惜她母親對她父親——已故的何晝将軍愛的太深。
這或許是她一生中唯一不夠清醒的地方。
“你來了,進來坐吧。”謝知婉冷聲道。
劉武靈低着頭,默默坐在離何夫人最遠的地方。在他心裡這位是比宮裡的娘娘太後都不好相與的人。
謝知婉冷哼一聲,“我這麼可怕?”
“不!”劉武靈急忙站起來,“何夫人您智慧無雙,是我在府裡最敬仰的人。”
“哦?你最敬仰的人難道不應該是你的主帥,鎮北軍的統領?”
“謝将軍對我恩同再造,我也誓以死生不離,忠誠一生來報答,但何夫人您不同,您的智慧和對人心的洞察是我希望未來我可以做到的。”
劉武靈彎腰,卻擡起雙眼,那隻灰藍色的眼睛相較于尋常黑瞳表露出更明顯的懇切,看着确實穩重不少。
也行吧,比何晝當年正經了點。
謝知婉想,神情溫緩些。
“你且跟我說說,你和谧兒前幾天吵些什麼。”謝知婉問。
劉武靈松了口氣,“我和謝将軍說要辭去右參軍一職做小姐的陪嫁侍衛,結果好像被小姐知道了,她才跟我吵架的。”
謝知婉聽後輕笑,“難怪。”
“雖然蠢了點,但好歹心是好的。谧兒跟你動氣很正常,她的願望是你能賺取軍功,像她舅舅一樣當大将軍當大英雄。”
她示意劉武靈起身,看着他的眼睛說道:“而這一開始是你的願望,後來變成她的。我知道對于普通人來說,赢得軍功不如像曜兒(謝一璇)這樣的世家子容易,但你真的憑自己當上鎮北軍的參軍,我還是很為你高興的。”
“有一點我想告訴你。”
“什麼?”劉武靈問。
燭火輕搖,一雙隻屬于母親的目光注視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