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州,谷陽城。
天還蒙蒙亮,山間還萦繞着散不去的岚霧,七月夏季草木正郁郁青翠,舟山與元寶山兩山上生長的樹高大,晨光尚薄,映襯地松軟的土地光影綽綽,鳥兒栖息于此像黃鹂、雲雀,黃眉柳莺等,聲音清越悅耳。林邊小溪自舟山山頂而來,滑過布滿青苔的卵石,泉水叮叮淙淙,遊魚零星,竟比一些貴人豪門家裡的池塘還雅緻幽情。
劉武靈昏迷着,被何卿雲背到山腳處。兩個人渾身濕淋淋的,像是剛從河裡爬出來,風一吹何卿雲打了個冷戰。
當日逃出阙都,徐工星的隊伍與劫獄的隊伍在出城不遠後就要分開,劫獄隊伍逃出來的其他人大部分四散藏起來,小部分跟着徐工星的大部隊去澹州。去谷陽城的隻有劉武靈和何卿雲兩個人。
全楚鏡内的通緝令下得太過及時,本來十天就能到的谷陽城,如今東躲西藏,在一個月後才到達谷陽城。
而一天前最驚險的一次圍截,他二人被逼跳河。
當時他們兩個人手裡隻有朝儀劍一把武器,劉武靈在這次圍截中為保護何卿雲,被軍用的鐵制長橫刀在背部劃出半米左右的口子,後背的衣服頃刻被血浸透,看着十分吓人。
官兵環繞,鐵刃射出寒光,夜空比棺蓋的木料還要森黑。
無奈之下,劉武靈扯着她跳河。淨秋河河水夜晚寒涼,寒氣侵入,凍得人骨頭鈍鈍的發痛。
舟山清晨。
草木氣味芬芳馥郁,黃鹂聲清,淨秋河的岸邊是光滑的卵石,何卿雲無力地伏在上面,她約摸着現在大概寅時末,蒼蒼深空中還挂着一輪淺淡的月痕。
太陽快出來了。
何卿雲把昏迷的劉武靈背到山腳處就再也沒力氣了。他們隻能走山路,走大路很容易被抓住。
可何卿雲自己現在也昏昏沉沉,覺得渾身脹痛,又不住地發抖,呼出去的氣都熱得發燙。
“劉曠…你給我撐住,我給你找藥去……”何卿雲硬撐着手臂擡起身子,寄希望于這座山有她需要的草藥。
劉武靈後背的刀口她看過,傷口邊緣翻卷,皮肉泛白,應該是泡水泡的,不過居然已經基本止住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凍的。
她本人大概是發熱,還好。但劉武靈身子冰涼,要不是還有呼吸,還會說呓語,她都要以為劉武靈死了。
她絕望地仰視着眼前這座聳入雲間的舟山,她現在根本沒有力氣爬上去。河水湯湯,突然間傳來一陣腳踩石子的‘嗒嗒’聲,一個年輕的聲音在她身後問道:“前面是什麼人。”
何卿雲反應速度急降,等她回頭的時候說話的人已經站到離她五步左右的距離了。
來人是個小光頭,年紀大概就像劉武烈一樣,應該是山上僧院的小沙彌,穿着灰白色的僧服,身闆挺小,但放在不遠處的木扁擔老長,何卿雲想象一下有點想笑。
小沙彌每天都要來淨秋河挑水,淨秋河是長江的支流,河水即使在大旱時期也綿綿不絕。
他看了看倒地不起的劉武靈,又看看血痕淋淋的何卿雲,道:“施主…你們是需要幫忙嗎?”
何卿雲一把握住小沙彌的手,吓得人家往外掙了掙。
“施主…自重啊……”
何卿雲死死抓着他的手,她腿軟得幾乎要跪下:“我求求你們…我求求你們救救他吧,他要死了啊……他不能再離開了……”
話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小,已經聽不清了,何卿雲神經一松又情緒激動,昏死過去了。
常年來河邊挑水的小沙彌力氣奇大,他把四肢軟綿無力的何卿雲撈起來,又平躺放置。
“這可怎麼好……”小沙彌撓撓頭,他怎麼可能拖着兩個人到山腰處的禅寺。
淨秋河岸寂寥無人隻餘河聲濤濤,小沙彌無助地環視四周,最終把目光停留在他帶來的那根木扁擔。
**
夢裡的東西永遠是不能信得,何卿雲再一次夢到她母親謝知婉。
很美好,她的母親在梳妝台前為她梳着小辮,母親身上有一種暖暖地甜香,鏡子裡的她年紀很小,父親還沒死在棠丘,母親身上的味道還不是擾人惱的佛前清供的檀香,她不太喜歡檀香。
等等,檀香?
她用力地眨眨眼,目光所及是灰蓬蓬的磚瓦房頂。這是一間禅房。
“你醒啦。”看見她醒,有人很高興道。
她視線凝實,發覺床邊是剛剛河邊遇到的那個小沙彌。
慧遙把她扶起來,并把一黑瓷碗遞到她手上,“喝吧,你在發熱,師傅說喝了就不會熱了。”
藥已晾好了,溫度适宜,何卿雲抿了一口,咦惹,苦得離奇。
她皺起眉,又不好把碗放下。
慧遙見狀也不意外,他伸手遞過來一塊饴糖。
“吃吧。”
何卿雲驚訝地看着他,“寺院裡修行的人也可以吃糖嗎?”
“哦,不是。”慧遙說,“這是和你一起來的那個男施主衣服裡的。”
“他衣服裡其實還有幾塊,不過大多數都被水泡壞了,就剩下這一個完整的了。”
“他怎麼樣?”何卿雲捏着糖塊問。
“那位施主受傷要重一點,一直昏迷不醒,不過我師父說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你就放心吧。”
何卿雲剝開糖紙,熟練地把糖壓在舌底,将碗裡的藥灌入口裡,“我要見他。”
她猛地站起來,血液上頭,直沖地眼前雪花一片。
“施主何必如此着急呢?”門外有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