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武靈自小不愛學這些文绉绉的東西,當然,小時候無人啟蒙也是一個原因之一。事到如今,就隻能由何卿雲充當他的啟蒙老師。
他的情況還複雜一點,單純的不識字其實還好,可是他小時候在謝府上過一陣課,基礎又不紮實,就會造成他把一些字與其音弄混,把别的詞義冠到其他詞語上,這也是最難扳正的。
這件事何卿雲從夏末扳到秋末,終于起到一點成效。至少不會再跑到别人面前胡亂用詞讓别人笑掉大牙了。
與劉武靈一同學習的還有慧遙。
慧遙已經從經書上習得很多字了,不過很零亂,寺裡的和尚們還是希望他像尋常人家孩子一樣,先從一本最簡單的《千字文》學起。
就這樣,整個秋天他們三個人白天在山裡幫忙秋收,偶爾抽出空學文。
女人小孩幹的活少,晚上還能打起精神來,劉武靈作為寺裡難得的青年勞壯力不可避免的被分配到許多活計。夜裡慧遙用功,他就在旁邊就着燭光和稚嫩清脆的吟誦聲睡覺。
“你回去睡吧。幹嘛老在這待着。”何卿雲把他搖起來。
“你果然還是放棄了。”劉武靈迷迷糊糊的說,但顯然他對自己的資質很有自知之明。
“是。”何卿雲坦誠地承認。“我高估我自己,我也高估你了。”
劉武靈:……
他覺得自己好像被看扁了。
慧遙在一旁也不溫書了,像是看到什麼笑話,裝模作樣捂着嘴,還‘咯咯’地笑出聲來。
“臭小子,大人沒告訴你小孩晚上不能這麼笑嗎?”
“為什麼?”慧遙正開心卻被人打斷,他不解地問。
一旁的何卿雲也來了興緻,放下書湊過來問他為什麼,說她怎麼從來沒聽說過。
劉武靈枕在書堆裡,何卿雲和慧遙都湊到他身邊,一伸手就能把兩個人都抓住。他為此自得地揚起眉來——終于有這兩個人不知道的事情了,這種民間粗語高貴的大小姐和出塵的小和尚怎麼會清楚。
他轉轉眼珠,“因為啊……”他把手伸出。
“會有鬼找上門來!”
“啊!”
他把那一大一小抓過來。三個人滾在書堆裡像是沒長大的孩子。
那裡面很多書字迹都已經模糊,随手翻過一本,上面的氣味隻剩陳舊的木頭香,何卿雲很喜歡這個味道,他一直都知道。
同樣,何卿雲很喜歡這個藏經閣、很喜歡慧遙、喜歡夾山禅院、喜歡谷陽城。她喜歡他從小長大的地方。阙都内亂仿佛是上輩子的事,劉武靈感到久違的安心。
劉武靈不喜歡阙都那座繁榮巨城,那裡隻看中家室的世道幾乎把每一個樊籠裡的人熬穿殆盡。
他還是更喜歡自己的家鄉。
即使谷陽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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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年關的時候,谷陽城已經下過幾場雪了。這裡比阙都更早下雪。谷陽位于阙都的北方,鄰近中原與北燕的邊境西江口——也就是駱玄的老巢。
在何卿雲和劉武靈闖出阙都那座巨大牢籠後的第二天,何卿雲對駱楚王朝的詛咒就應驗了:
嶺南的廣州,雲州與澹州三地大旱,流民四散,三州官府已經無法再遏制,無奈隻能上報這個剛剛建立不久的中央王朝。
第三天何卿雲在北市口的詛咒傳得大街小巷都是,鬧得人心惶惶,都說駱玄并不是天命所歸,他得位不正引發天災。
這也是為什麼駱玄對他們二人這一路窮追不舍的原因。
隻幾句話就對駱玄來之不易的皇位造成振蕩,雖然還不到撼動的程度,但也足以讓駱玄恨得牙癢癢,恨不得把他們兩個挫骨揚灰。
而何卿雲會這麼說完全是因為劉武靈把他在徐府得到的消息告訴她。
當日徐府來報:澹州及周邊二州發生大旱,大量流民遷移,州府無力監管。
本來早上要好好跟徐氏算賬的駱玄聽到這個消息聽說大發一通火氣,最終還是逼自己吃了這個啞巴虧,迅速下诏讓徐卓遷府,前往澹州就任。
“這次又是什麼事賴到我頭上了。”何卿雲問。她梳着偏辮,隻用紅色的布條纏出花樣來,身上已沒有首飾,都是在前往谷陽的路上當掉換銀子了。
她坐在那裡冊點年末寺裡的幹果雜肉,領間裹着白色的毛皮細軟的圍脖,是用劉武靈之前從山間獵來的小白狐狸做的,襯得整個人可愛明媚。
劉武靈剛從外面回來,鋒銳清正的俊臉雙頰被凍得通紅,他呼出一陣白氣,一身寒氣地坐在何卿雲身邊幫忙剝着谷物。
他對何卿雲道:“是西江口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