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那邊患了雪災,雪厚得能把人埋在裡面連影都找不見。不少人凍死,那裡的人都往中原遷。”
劉武靈說:“你說駱玄也真夠寸的,剛上位第一年就一個兩個的出事。嶺南那邊的旱災還沒解決完,西江口又來了一個百年不遇大雪災。”
“诶,你說上天是不是真的不太滿意駱玄當這個皇帝啊。”
何卿雲輕嗤,像她母親一樣刻薄道:“那也是他活該。篡個位給自己攬一堆活,沒準人家自己心裡還覺得這是上天給他的考驗呢。”
“反正他這一個年算是過不好喽。”劉武靈很解氣,“‘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讓他自己勞苦去吧。”
“诶呀!”何卿雲真情實感地驚訝,“最近有進步啊。”
劉武靈受之不恭,得意洋洋地笑起來。
何卿雲看着他笑了一會,猛地靈光一現,停下執筆點冊的手,臉上還僵着笑。
“怎麼了?”劉武靈問。
她開口:“啟州離西江口不遠,流民如果想要遷到中原必要經過啟州。”
啟州今年收成還好,和往年沒差。
“也許流民經過啟州就會停下。”
何卿雲擰眉,“這還不是最要緊的。作為邊境城市的西江口,經過這次雪災後恐怕不剩幾個人,北燕又向來對中原虎視眈眈,這次流民大規模南遷難保沒有北燕的手筆,駱玄已稱帝,他與北燕之間的約定已然結束,也就是說……”
兩人對視,目光裡皆是驚異:
也就是說,繼續按照現在的情形發展,北燕随時可能發兵!
可現在的中原怎能再起戰事。
年初的篡位之争七姓之亂已經燃燒了太多人力物力進去,中原大地現在還在休養生息,如果抵抗外敵其結果根本就不能細想。
注定慘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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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初的時候,谷陽城裡開始出現從北邊來的流民。
谷陽地如其名,谷物興旺,陽光漫長。是北郡七州裡少數适宜人定居的地方,唯一的不足就是舟山與元寶山基本把谷陽與外州隔絕,如果沒有熟悉的人帶路根本無法深入谷陽腹地。
流民出現在谷陽城不是什麼好事。這隻意味着西江口那邊的雪災比他們想象的還要嚴重。
啟州州牧受朝廷調配,向路過的災民們開倉放糧,希望自北向南的流民暫時在啟州得到控制,可大部分災民的目的地不在這裡,他們越過啟州,直奔水草更為豐茂,林木更為密實的楚州。那裡才将會是他們的新家園。
當然,有人前往楚州就會有人留在啟州,一小部分人繞遠,選擇穿過舟山與元寶山,直抵谷陽。這是最近的路,也是能最快解決流民饑不果腹的道路。
雪林深處,一隊人慢慢的在無數粘着冰霜霧凇的樹叢裡穿行。雲霧與夜露反複沾濕過的衣物再度被體溫烘幹。山間寒氣徹骨,衆人隻能看着彼此呼吸間的白氣,聽着彼此斷斷續續的喘氣聲與歎息聲。
這支隊伍的向導叫宋海令。宋老爺子雖然年紀一大把,但依舊健步如飛,看着能比同齡人年輕個十幾歲。他是西江甚至乃至周邊的啟州涿州都有名的好獵手。三地的森林叢林就沒有他沒闖過的。他的眼睛仍然閃爍着屬于獵人的敏銳和尖利。
隊伍最前方拎着打蛇棍,看着年齡隻有十七歲的姑娘是他的孫女宋橫玉。
宋橫玉穿着打着補丁的灰藍色布襖,臉上為了防止凍傷塗抹了動物糞便。隻粗粗用麻藤條綁了個馬尾,腳上的是個破草鞋,和光腳在雪地行走也沒什麼區别了。她的神情就像自西江而來的雪,冷酷而鎮定,帶着一股陰冷的狠意。
這兩個宋家人都是比山裡的野獸還不好惹的狠角色。
“爺爺。”宋橫玉喊,“前面好像有人家。”
隊伍裡的人精神一振,他們跟随宋氏祖孫逃荒,已經好幾天在野外大街上過夜了。
之前還好,可今天是在叢林裡,指不定有什麼野獸晚上會把他們叼走吃了。
“那就快了。”宋老爺子回答。他穩步爬上這片林子裡的最高的土丘。
臨近日暮黃昏,藍色紫色黃色在天空交織一片,金燦燦地落日點亮這塊雪地。冬日晚風緊,凝結在草木間的冰珠被風一吹發出琮琮珰珰的玉石聲。
一道青色炊煙映入衆人眼簾,是一座修建在半山腰的寺院。
有婦人懷裡還抱着剛出生沒幾個月的孩子,看見這煙一下子控制不住地嗚咽起來,這道青煙象征的東西是他們如今最渴求的。
夾山禅院。
宋海令閉眼,心中默念。
遠行蒙霜雪,毛羽日摧頹。常恐傷肌骨,身殒沉黃泥。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