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記上的人名劉武靈掃過一眼,便道:“這四個人在谷陽解封後繼續在谷陽就職,我估計前三年每年死的四個人都是因為他們四個,而了解内情的人要麼已經死了,要麼就像藥局裡的人,選擇了隐瞞。”他手指這最後一個名字,“胡蕪原本不過是個縣令令使,其他三個人被調走後,他倒搖身一變成了谷陽縣令。成了這些惡人的保護傘也不令人意外。”
“如此說來,這樁案子如果落在胡蕪手裡,那麼有極大的可能不了了之?”何卿雲問。
“而且還有可能把我們全部滅口哦。”劉武靈沖她挑眉一笑。
何卿雲:……
“這算不算自己把自己給作死了?”宋橫玉已經放飛自我,語氣很是樂觀。
何卿雲很尴尬,她一開始就一頭熱,連第二預案也沒有。事到如今她隻能宣布:等死吧。
“我哪能讓你去死。”劉武靈笑道,“你放心,如果胡蕪沒喪心病狂到今晚就把那些人放走,那麼明天早上絕對會有驚喜。”
他話說的肯定,眼中還含着自信,可何卿雲欲言又止,他們兩個基本一直在一起行動,有什麼事情是她不知道的麼?還是劉武靈有所隐瞞,有些事沒有告訴她?
她冷下臉,不再去看劉武靈。反倒讓劉武靈一頭霧水。兩個人之間的氣氛莫名其妙地變僵,連同宋、嶽二人都有些不自在,直到谷陽監牢裡二人之間的氣氛依舊凝滞。
谷陽監牢遠不及她先祖何演設計的阙都大獄,單論形制規格也實在陳舊。何卿雲撇撇嘴,撿一塊幹淨的地,轉臉合衣躺下去了。宋橫玉與她同一間牢房,劉武靈和嶽清穆在還要更遠的一間。
夜幕降臨,燭光輕搖。一群人擠滿了多年不開張的谷陽監牢,牢房分配實在是捉襟見肘,大家擠在一起唉唉地歎氣。
夤夜時分,大家都已經睡着。賽過海浪的呼噜聲前赴後繼,何卿雲從沒有睡過如此糟糕的就寝環境,就算在阙都大牢那裡也是隔音極好的,她翻來覆去地折騰,旁邊的宋橫玉倒是睡得正香,一點動靜也沒有。
她坐起身,正梳理自己的頭發,遠處一陣腳步聲從監牢入口傳來。
“老大,這裡還有人醒着。”來的人應該是官兵,她離入口遠,說的是離得近的劉武靈他們。
一道金光閃過,何卿雲定睛,發現這群官兵每個人手裡都拿着一把巨大的砍刀,刀鋒雪亮耀目,看來是不久前剛磨過。
胡蕪果真是要乘夜殺幹淨所有人!
何卿雲站起身,敲擊監牢的鐵欄,鬧出的聲響巨大,瞬間把周圍人都吵了起來,“有人來滅口了!都别睡了!”
一聽滅口,原本不滿、煩躁的人都清醒過來,站起身死死盯着那一隊官兵。
官兵小隊的隊長咬緊後槽牙,他們被下的命令是要無聲無息地殺光牢裡的人,這下子人全醒了,一場硬仗等着他們來打。
“别怪我們,要怪就怪外面的人還想着把你們保釋出去,結果捅婁子捅到的王縣尉那裡。這下子所有人都别想活了!”他聲音冷硬道:“把他們都殺了!”
“現在怎麼辦?!”
“想辦法打開牢門!這樣下去是坐以待斃!”
何卿雲心裡着急,氣惱自己出門應該帶支簪子。現在這樣也太被動了。宋橫玉上前,她卸下鞭子,鞭子尾墜是一長鈎,她用巧勁,稍一擰手,鎖鍊應聲落地。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何卿雲看清鞭子手柄上面錾刻的名字——謝熾 贈
銀光與火光交疊,震天的聲響在耳旁炸開,一股無名酸楚在她腦海中蔓延。
謝熾!謝熾!她腦中高喊,那是她親外祖的名字!
宋橫玉不明白為什麼何卿雲突然愣在原地,她拉着何卿雲的手把她帶走。
在二人依次打開監牢鐵鎖之際,劉武靈已經奪出一把刀來,擋立在人群前,眉目凝重,蓄勢如虎,猶如玉面修羅。
此時天際泛起鵝黃色,熾紅的太陽輕躍,此是一天的破曉。
青藍色的天光薄薄地傾洩在地面,劉武靈昨夜的話還言猶在耳,牢獄裡亂成一鍋粥,有的人趴在地上躲着,有人不管不顧地空手奪刃,還有的已經倒在地上沒有聲息了。他說的解決辦法還在路上,現在能拖一刻是一刻。
這隊官兵手法娴熟,一看就知道這種滅口的事,他們幫着胡蕪幹了不少。其中幾個人的手法引起何卿雲的注意,他們先是用刀背猛拍人的頭後,随後才用刀砍向人的腦袋,将他們殺死。
這樣的手法冗餘,受過正規訓練的官兵怎麼會犯這樣的錯誤。隻有一個解釋,那就是他們平時用的工具根本不是刀這種明晃晃、直給的武器,而是另外一些更為家常、随處可見的工具。比如鏟子、木棍、鐵鍬一類。
而這些工具形成傷口她昨天剛剛見過——那些被藏在密室裡人,有些腦後就有這樣的傷痕。
真正長達十二年加害谷陽百姓的,是谷陽本地的父母官,說出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擒賊先擒王,想要解決這一切,讓胡蕪落馬才是最有效的。
熹微晨光越來越盛,打在地面上,殷紅的血液散發出金色的光澤,粘稠的,流淌的,靜靜地如同昂貴的絲料綢布。
倒下的人近乎鋪滿整個谷陽監牢的地面,何卿雲氣喘籲籲,單手砍斷一個人的胳膊後卻又要刺向另一個心髒。從一開始大腦不受控制的緊張興奮,再到現在不受控制的麻木疲累,每一次擡起雙手簡直都像以耗費生命為代價,比灌滿鉛還沉重,她從來沒有如此長時間的拼殺招,這已經到她的極限了。
手裡刀還亟待砍下,一道尖利的聲音響起:“太子手谕到!衆人聽旨!”
在場的都殺紅眼了,沒什麼人理他。
太子?算老幾啊?!
傳令使者眼見一道手谕管控不了這些人,幹脆放了一個重磅消息:
“谷陽縣令胡蕪已伏誅,縣令許營已被革職查辦,爾等還不速速束手就擒!”
本來胡蕪府兵還在負隅頑抗,聽到這消息皆是大驚。
不知道是誰先桄榔一聲撇下武器,監牢裡沉寂下來,緊接着啟州轉調的兵力闖進來,胡蕪的府兵算是徹底啞火。
劉武靈什麼時候和太子扯上關系了?何卿雲無力地依靠着牆壁,心裡有種微弱的不妙感。
山雨欲來風滿樓,北燕暗中的挑釁最終誘發了駱玄的不滿,他已經下令發兵,原楚州刺史、駱玄親弟駱溫領主将,高蘅任副将,太子表親王徽監軍。
王徽與糧草先行,這封手谕就是他們動身前夕,受駱顔急命,連夜發出。
現如今整個谷陽,已經被新縣尉、王氏族親王滁接管。谷陽青天,此後是否一洗如碧,這依舊是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