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怪獸？”宋橫玉問。

卷軸之下的黑朱色巨獸形如麒麟，但額頭生有一角，雙目明亮，毛發茂密黝黑，張牙舞爪，氣勢威凜，仿佛下一刻就要沖出來撕咬人的喉管，哪怕隻是一張神獸繪圖，其神聖不可侵犯的神态依舊讓人忍不住臣服。

“神獸獬豸。”何卿雲喃喃，“這是前慶朝的圖騰，他們認為這個神獸代表着‘公平嚴肅，天下光明’，而慶朝皇室也視自己為獬豸的化身，他們認為自己的家族将會像獬豸一樣帶給天下人平等光明，在慶朝覆滅之後，這個神獸更多象征司法斷案的清正嚴明。”

“傳說裡，獬豸能識善惡忠奸，發現奸邪之人會用它的角把人刺死然後吞下肚子裡。上古時期的百姓會通過求助獬豸來處理沖突與糾紛。”

“所以要如何解開那個盒子？”宋橫玉看向嶽清穆。

嶽清穆不語，他從容上前，蘸取紅色的墨汁，待筆尖吸飽墨水，他提筆将邝懿筆記中紅色的批注重新标記，布帛中段大概有十幾個紅色圈畫，嶽清穆将剛剛裁下的布帛全部固定在原來的位置。

卷軸手劄的首尾兩端被嶽清穆交給劉武靈和宋橫玉，随後他拿起燭燈，繞到卷軸後身。

暖烘烘的黃色燭光暈開，獬豸圖騰上的一部分花紋被紅色标記清晰地圈住。

“這就是邝懿手劄的秘密。”

每一個被圈住的花紋都可以在六合龍虎鎖上找到相似的密碼紋樣。而燭光下的獬豸更是無愧于其“光明神獸”的聖名，其圖騰細節纖毫畢現，縱使鮮紅的墨迹布滿當中，亦不能奪走屬于它一絲一毫的光華。

“所以現在隻是密碼順序和排除哪些幹擾圖樣的問題。”嶽清穆說，“這個不難，我一晚上就能解出來。”

夜色已深，夾山寺的連廊可以看到外面天空，星光如海，雲散月現。

嶽清穆把卷軸捧在手裡，他預備通宵把六合龍虎鎖解決。而其他人都回屋子裡準備睡覺。

舊案真相大白後，西江流民經過現任縣令王滁首肯，将空了多年的藥王巷裡幾十間屋子打掃出來，等到修葺完畢後就可以搬進去了。

現在在收尾階段，明天之後，自西江而來的全部流民就會在谷陽擁有一個新家園。

宋橫玉在此之前也一直跟着大部隊睡在佛前大殿裡，直到今天，流民多數已經宿在新家裡，何卿雲也把宋橫玉拉到山上禅院裡跟她一起睡。

“何谧。”劉武靈呼喚。

“什麼事？”何卿雲被宋橫玉笑着推過來。

他們兩人已經很久沒有用小姐侍衛的那套身份了，直呼其名早就不是什麼新事。

“關于那個‘躺在床上的人’。”劉武靈把何卿雲拉到一個不見星光的窄角，何卿雲見他緊張兮兮的，還以為發生什麼不得了的大事，“慧遙說他今天看到那個人手指動了，可能不久之後他就要醒了。”

“我還以為什麼。”她長舒一口氣，“人家要醒了是好事，你怎麼大驚小怪的。”

劉武靈又不說話，眼睛黑沉沉地看着她。

“你到底想說什麼？”何卿雲不明所以，“自從他來了你一直不對勁。”

“一直不對勁的難道不是你嗎？”他冷冷地說，“自從那個人來這裡，你有空就會去看他。”

劉武靈的語氣明顯不虞，何卿雲都不需要分辨就可以體會其中的情緒。她皺起眉，“你想說什麼？我又不認識他！”

“你都不認識還那麼在乎，你不覺得這更可怕嗎？”

“你也不認識他，你對他的敵意怎麼這麼大？”

劉武靈笑出來。

“你說的對，我确實是對他有敵意。”

他讨厭那個人咄咄逼人的容貌，讨厭那個人身上一看就價格不菲的錦繡绫羅，讨厭那個人鑲金砌鑽的武器。

可更讓他厭惡的，是一開始就意識到的，這個人貴族高門的出身。

和同為世族出身的何卿雲帶給他的感覺是截然不同。

這個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對他出身的鄙夷。

這種出身的人原本就擁有一切，還要貪婪無恥的把本就不屬于的、其根本不需要的東西給剝奪殆盡。留給像他一樣的人的，隻有蛀空的外殼以及貴族不屑的殘渣。

一直以來，在這個鬼氣森森的時代，何卿雲才是例外。

何卿雲不想跟他吵架，耐着性子去問：“你是發現了什麼嗎？那個人身份有問題？”

“沒有，我什麼也沒發現。”劉武靈對上她的眼睛，令她費解地、無比坦然地搖頭，“現在，你可以理解為我單純看他不爽。”

何卿雲張了張嘴，最終移開那令劉武靈難堪的視線，轉身離開。

“晚安。”看着何卿雲背影，劉武靈一如既往地說。

“……你也是。”何卿雲腳步微滞，側頭低聲道。

白青色的月亮皎潔無暇，輕紗般月光籠罩四野。原本兩個分離的影子卻漸漸交疊在一起。

次日清晨，嶽清穆解開了六合龍虎鎖。

寶盒裡果然如何卿雲所言，裡面還裝着一個更精緻窄小的紅桉木盒子。

“上面又挂着一個鎖。”宋橫玉心累，“這還沒完了！”

何卿雲晃晃盒子，裡面都是沙沙聲，“聽着有點像紙。而且數量不少。”

“還得是砸開。”宋橫玉道。

正當何卿雲欲開口時，劉武靈和顯慈大師敲門進來了。

“你們不去吃飯，大早上的聚在這裡做什麼？”顯慈白眉抖擻，精神矍铄。老頭子剛遇上劉武靈晨練回來，看到這幫小孩沒一個吃飯，便和劉武靈一起上來找人。

“沒有一個省心的。”顯慈用力地敲敲自己的法杖。

何卿雲看着顯慈晃來晃去的白胡子，想起來這個堪當“谷陽活化石”的老頭肯定見多識廣，她把紅桉木盒子捧到顯慈眼前，“顯慈師父，您看看，這個東西您見過嗎？”

顯慈眼睛老花，他把盒子拿遠，觀察了一圈，最終視線停留在那把普通的黃銅鎖的鎖眼上。

“這個形狀的鑰匙現在不多見。幾十年前流行的款式了。”他又向後仰，仔細看看，“不過我們夾山寺裡就有人有這樣的鑰匙。”

“誰？”

“慧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