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都給二郎君,足夠了罷?”
宋光甲這時才反應過來,不可思議地瞪着成肅:“你怎麼可能……這都是從哪裡弄來的?”
成肅嗤笑一聲,院中有軍士笑道:“我們頭立了大功,這可都是徐大将軍的賞賜!”
宋光甲聽到“徐大将軍”四個字,神色微動,他走到其中一個箱子前,随手翻弄了一下,幹咳一聲道:“夠了夠了,沒想到成大郎還真有本事,身無分文也敢與我豪賭,欠了債還能攀上徐大将軍這根高枝。宋某也不是斤斤計較的人,這一頁就算翻篇了!”
他揮揮手,命家仆将這幾箱财寶擡走,臨行前還覺得不解氣,用腳踹了踹車轱辘,扭頭對成肅道:“成大郎,咱們後會有期!”
狸奴目送那華麗的牛車消失在街角,這才長出了一口氣。她擡頭看了看阿父,眼淚又奪眶而出。
數月不見,成肅比離家前瘦削了許多,黝黑的皮膚刻畫着風吹日曬的痕迹。一雙鳳目依舊炯炯有神,甚至比往日多了幾分威嚴。
她又好多話想問,但望着父親,又一句話都說不出口,最終嚎啕道:“阿父,我差點就要被抓走了!”
“沒事了,沒事了……”成肅有幾分愧意,連聲安慰着女兒,擡頭又看到喜極而泣的柳氏。
一家人久别重逢,有一肚子話要說,默契地避開了方才的不愉快。
這兩個月成肅一直跟随徐寶應轉戰三吳,為了立戰功一次次沖鋒陷陣浴血奮戰,也讓徐寶應另眼相看。聽說他欠了宋光甲一筆巨款,徐寶應當下一拍闆,賜給他格外豐厚的獎賞。
成肅報喜不報憂,對戰場上的兇險避而不談,又道:“徐大将軍心善,問了我家裡的情況,還說要舉薦二弟到謝岐将軍手下做事。”
成譽訝異地看他,眼底閃過一絲豔羨之色。
溫氏雖是内宅婦人,也知道謝岐是宣武軍創立者謝峤之弟,大魏一等一的高門華胄。成雍從國子學出來,可真是一舉躍龍門。
她一時愕然,半晌才道:“這麼好的機會,真是……我兒,徐大将軍對你有大恩,可要盡忠職守,莫要辜負了他的期望!”
出了宋光甲那一檔子事,狸奴驚魂未定,有一搭沒一搭地聽他們東拉西扯,隻沒精打采地問道:“徐大将軍怎麼把我三叔落下了?”
成肅因為自己輸錢連累了女兒,心中正愧疚,便耐心解釋道:“謝将軍出身高門大族,他的軍府可不是那麼容易進的。你三叔資曆還不夠,以後還會有機會。”
狸奴應了聲,又聽溫氏輕咳一聲道:“以前家裡緊,耽誤了給三郎說親。如今你認識的人多了,别忘了留個心。”
成譽一愣:“也不是那麼急……”
他後面說了什麼,狸奴已經聽不清了。她隻覺得眼皮越來越沉,思緒飄得越來越遠,不知何時漸漸昏睡過去。
等到醒來時,狸奴發現自己已經躺在側屋的榻上,耳邊傳來母親平穩的呼吸聲。
阿父還沒有回來。
這個念頭隻一閃。她到屋外去起夜,路過堂屋時,裡面尚有明亮的燭光。
阿父他們還在聊天麼……凜冽的寒風直往衣領裡鑽,整個人不由得一哆嗦。狸奴來不及多想,一溜煙跑回了被窩。
次日一大早,狸奴又跟着成譽到城外砍柴,回家的時候,剛一踏進門便發覺屋裡的氣氛不太對。柳氏從裡屋走出來,一雙眼睛帶着可疑的紅腫。
狸奴心下奇怪,問道:“阿母眼睛怎麼了?”
柳氏笑笑:“不過是迷了眼,過會兒就沒事了。”
“哦……”狸奴半信半疑,忽而想起成譽路上說的話,又問道,“三叔說我阿父如今是徐大将軍帳下參軍,每五日便可回家一次,是真的嗎?”
柳氏點點頭:“沒錯。”
狸奴頓時笑逐顔開。成肅從前往往十天半個月回不了一次家,以後一家團聚的時間又能夠多一些了。她興高采烈地與柳氏聊天,對方卻似乎心不在焉,眼神飄忽不定,被她的視線撞到便匆忙地避開,附帶一個欲蓋彌彰的笑容。
狸奴忍不住問道:“阿母,家裡發生什麼事了嗎?”
柳氏一怔,神色愈加恍惚,下意識地想否認。
“你一定有什麼事情瞞着我,”狸奴不自覺拔高了聲音,一臉難過地看了她兩眼。
柳氏以為她要生悶氣,猶豫地看了看成譽,終于握住她的小手,小心翼翼道:“你阿父在三吳時,從海寇手裡救了一位娘子。她……為了報恩,執意要跟你阿父回來。估摸着待會兒就到了……”
狸奴一時沒反應過來。
成譽沉聲道:“一個妾而已,阿嫂何必挂懷?”
柳氏閉口不言。大戶人家妻妾成群她是知道的,身為成肅的結發妻子,她理應有一家主母的胸懷。可話雖這麼說,心裡的苦澀也是真的。
狸奴不明就裡,但這疑惑并沒有持續多久,她很快便見到了那娘子。
對方姓朱名杳娘,似是良家剛出閣的少女,穿着一身整促的新衣,怯生生地跟在成肅身後。
柳氏估摸她也就比狸奴大七八歲,褪去稚氣的面龐清秀可人。突遭離亂,家破人亡,也是個苦命的女子。她不由得心軟,在朱杳娘奉茶時溫聲寬慰了一番。于是朱氏便成了成肅的妾室,住到了新收拾的偏房裡。
狸奴不解道:“她要在咱們家住多久?”
成譽不覺失笑:“住很久。以後也算是一家人了罷。”
“我要叫她阿姊嗎?”
成譽嘴角一抽:“不。咱們家雖不像世家大族規矩森嚴,不過……狸奴就當她是來伺候你阿父阿母的,平日裡客氣些便是了。”
狸奴似懂非懂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