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崇朝默然,半晌道:“話雖如此,但我心甘情願。如今世道不太平,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輪到我來挑大梁呢。”
狸奴心頭一動,然而這思緒旋即飄散,猶如雲心蕩過雁影,倏忽無蹤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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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六年除夕的煙火尚未散去,一道诏令便如平地驚雷,攪亂了大魏十四州的安甯。
天子下诏痛斥庾慎終十條大罪,以琅邪王蘇弘景為主帥,以鎮北将軍徐寶應為前鋒,内外戒嚴,克日出征,平定逆臣。
狸奴跟着成譽出城捉野兔,回來時便聽到城裡人議論。成譽一字一句讀完了城門的告示,扭頭對狸奴道:“你阿父又要出征了罷?”
狸奴不由得憂愁,這個庾慎終看起來很有來頭的樣子。上次去将軍府聽到“庾昌若”的名字,她還特意問了二叔,據說那個人北伐西征縱橫四海,是數十年前的風雲人物。虎父無犬子,他的兒子總差不到哪裡去罷。
成譽抖了抖腰間的獵物,盤算着回去炖隻兔子給他阿兄補一補,可成肅似乎一下子忙碌起來,十天半個月不回家,直到出征前才回來道别。
他強打着精神,仍遮不住眼底的疲憊,夜裡兄弟三人小酌時,才歎道:“這場仗,對宣武軍不利啊。”
成譽皺眉道:“阿兄此話怎講?”
“琅邪王年輕氣盛,發了讨伐庾慎終的檄文,也不過是出一口氣罷了,”成肅緩緩扣着幾案,道,“這些年張靈佑作亂,朝廷折損了許多人馬,如今又被庾慎終阻斷了沿江商路,軍糧也匮乏。跟荊州兵馬比起來,沒幾分勝算。”
成雍背上一涼:“不是還有沿江州郡嗎?”
“阿弟有所不知,”成肅搖搖頭,“如今庾慎終已逼近金陵了。”
“這麼快?”成譽斟酒的手一頓,推測道,“莫不是中遊州郡都不敢阻攔?”
“沒錯,庾氏在上遊的聲威,可抵精兵百萬。隻有會稽王還守在西府,但恐怕堅持不了多久。”
“這……”成譽略一沉吟,問道,“徐大将軍什麼态度?”
成肅苦笑道:“你看,庾慎終已經到西府了,宣武軍還待在京門,這不就是徐大将軍的态度嗎?”
風聲寂寂。成雍攏緊了領口,道:“可他總不能眼睜睜看着庾慎終打下金陵罷?”
“确是不能,”成肅瞥他一眼,“琅邪王再怎麼纨绔,終究是今上親弟。庾慎終野心勃勃,恐怕不好相與。”
“那就站在琅邪王這一邊啊,”成譽不解,“徐大将軍到底在猶豫什麼?”
成肅長歎一聲道:“問題就出在這裡。徐大将軍跟琅邪王的過節,也不是三言兩語能解釋清楚的。總之他不想幫琅邪王,一心要置身事外,也免得趟這趟渾水。”
“這豈是他想不管就不管的事情!”成譽略有些激動,不自覺提高了聲音,側首卻見一個小小的身影立在門口,不知在那裡站了多久。
“狸奴?怎麼還沒睡?”成肅循着他的目光望去,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阿父和阿叔不也是沒睡?”狸奴的聲音有些悶悶,“每次阿父出征,我都睡不好的。”
成肅心頭一暖,也不追問,隻溫聲哄她早點歇息。
狸奴依言回屋,可剛才聽到的消息總令她不安。遙遠而未知的逆臣,年輕而沖動的相王,位高而猶疑的将軍……這些事情離她太遙遠了,茫然伸出五指所能觸摸到的,唯有在風雪交加的冬夜中蔓延的、被時局牽系的千絲萬縷的慌亂和騷動。
她無能為力,隻得暗中祈禱阿父全身而退,莫要因朝廷之争牽連到家中老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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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肅走後不過月餘,金陵傳來内外解嚴的消息。原來京都戰事已經結束,荊州刺史庾慎終率領千騎長驅大司馬門,天子登臨降诏,任命其為丞相。
庾慎終奪得相位,豈不是曾經的相王蘇弘景徹底失敗了?宣武軍此前是相王的前鋒,不知道如今傷亡幾何,庾慎終又将如何處置他們?
狸奴憂心忡忡,跟着兩位阿叔到街上打探一番,卻問不出什麼新東西。更讓人意外的是,宣武軍的口風緊得很,絲毫不肯透露戰事的消息。她思前想後,決心到鎮北将軍府問問。
徐崇朝正在調試弓弦,聽說成家小娘子來找他,意外道:“不是來找三娘的嗎?”
自從去年年底相識,徐娴娘便對這個小夥伴上了心,一直想再請她到家裡做客,可不巧遇上了全城戒嚴,這才作罷。
小厮道:“确是求見大郎君。”
徐崇朝将弓箭收入匣中,沉吟道:“去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