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義軍出征。孟元禮留守京門,率領刺史府一行到城外為成肅衆人送行。
旌旗獵獵,涼風習習,手中的酒盞似有千斤重。他們隻有不足兩千人,卻是鬥志昂揚士氣高漲,然而金陵到底是帝都,雖有内應埋伏在城内,攻城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望着義軍人馬浩浩蕩蕩地出發,耳畔還回蕩着将士們的豪言壯語,孟元禮掩去眸中複雜的情緒,回身便見到道旁有個素袍郎君很眼熟。
那人對上他的目光,露出一個謙和的笑容:“孟長史,辛苦了!”
孟元禮細看這眉眼,不是成家二郎君又是誰?
“二郎君既然來了,怎不與家裡人說說話?”成肅和成譽一同出征,孟元禮剛剛也沒看到對方去道别。
成雍感傷道:“大軍出征,在下怎好拿離别意來亂人心緒。隻替家母看一眼便是了。”
“二郎君不必擔憂,令兄足智多謀,我軍士馬精良,此一行定能旗開得勝。”
成雍輕歎道:“但願如此罷。”
孟元禮邀他到刺史府小叙。成雍正有此意,一直與他聊了大半天,回到家中時正碰到溫氏在抱怨:“狸奴一大早又不知跑到了哪裡去,這一天天的,簡直是不想在家裡待了……”
成雍起初不以為意,可直到日影西斜,還不見狸奴的影子。
柳氏慌慌張張地敲開他的門,遞給他一張拆開的字紙:“我也不識字,二郎看看這寫了什麼?”
她眼見着成雍神色一變,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狸奴跟着義軍離開了。”成雍皺緊了眉頭,“她說會找到我阿兄他們,讓家裡人不必擔心。”
柳氏聞言險些跌坐在地上,好在被桓氏拉了一把。
“她怎能如此胡鬧!戰場上打打殺殺豈是兒戲!萬一要有個三長兩短,我……”
成雍也覺得狸奴這次玩得過了火,可大軍已經出發這麼久,怎麼追都追不回來了。他隻好勉力安慰着長嫂,寄希望于狸奴吉人天相自求多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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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義軍行至距金陵七十裡的野塘,在此收束人馬,安營紮寨。
夜中,成肅若幹人在主帥營帳中商讨軍情。
何知己不知從哪兒弄來了一副京畿形勢圖,擺在帳中的燭火下,山川河湖曆曆在目。
金陵與大魏的其他城邑不同,唯有皇城被包裹在一道道城牆之中,而街市民宅散布于皇城四周,外圍堪堪以竹篾紮成的籬牆為界,沒什麼防禦可言。真正對皇城起到拱衛作用的,是依托山川河湖而建的諸多堡壘。
東面有揚州刺史駐地東府城,南面有秦淮河上浮橋朱雀航,西面有臨江的石頭戍,北面有覆舟山上白石壘,除此之外還有大大小小的營壘散落其間。皇城坐落在覆舟山之南,從京門的方向進兵,覆舟山便是最好的突破口。
不過,在那之前……
“今日我軍行進順利,想來是庾賊尚未來得及反應。明日到了江乘地界,估計會遇到金陵派出的人馬。”江岚指着圖上的“江乘”二字,打量了衆人一眼。
“江郎未免高估了庾賊,”李勸星不以為然道,“此人作戰保守,未必會主動出擊。依我看,他更有可能在覆舟山屯兵,守株待兔。”
江岚搖搖頭:“庾賊性格雖怯懦,但手下良将衆多,他們絕不會允許義軍長驅直入,直接威脅到皇城。特别是那庾慎德……詭計多端,不可小視。”
李勸星正要反駁,便聽到成肅道:“無論敵方是攻是守,我軍都不能疏忽大意。接下來山林阻隔,道路傾險,還是要加緊防備,做萬全之計。”
待衆人商議完畢,各自歸去,成肅與何知己并肩而出,暗夜無月,唯有火把的亮光在黑暗中燃動,發出劈裡啪啦的雜響。
二人正閑聊着,成肅忽而瞥到不遠處的軍士帳外,有個瘦小的身影一閃而過,心頭湧起莫名的熟悉感,不由得一愣。
何知己察覺他的遲疑,順着他的目光望去,隻看到互相整理铠甲的兵士,便笑道:“京門多忠義之士,昨日在百姓中募兵,竟得了近千人,着實令何某詫異。”
“宣武軍駐地,民間習武風氣盛,雖是平民,卻也比普通郡縣兵強健些。”
何知己贊同道:“桓将軍治軍嚴格,這新兵由他統領,定能成為讨伐逆賊的利刃。”
桓千秋是成雍之妻桓氏的長輩,素來與成家人親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