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軍奉宗廟之命迎還天子,我們不方便搶這個功勞。而今之計,唯有将賊首送回金陵最為穩妥。我意已決,你早去準備啟程罷!”
如今府舍的守衛都是宗氏私兵,二人說話也無所顧忌。宗棠齊看到狸奴,便囑托她好生侍奉天子,等到宣武軍入城,便可以一同回京。
狸奴不鹹不淡地應下,暗想這宗棠齊果然不可信,前腳剛剿滅了庾氏,後腳便急着與宣武軍争功。離他遠一些,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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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名義上侍奉天子,但狸奴至今沒見過天子一面。或許是由于長時間生活在庾慎終的威壓下,天子一直深居簡出,貼身侍奉的,除了從宮裡跟來的兩名内侍,便是他金枝玉葉的堂弟——會稽王世子蘇弘度。
狸奴和其他亂七八糟的奴婢,隻是在院子裡做些粗活罷了。
宗氏一行離開後,南郡太守王珂重新擔當起保衛皇室的重任。他此前向庾氏稱臣,生怕天子再找他秋後算賬,因此噓寒問暖很是體貼。
見府中人手寬裕了,王珂便極力說服蘇弘度好生修養,将伺候人的事都交給下人。
蘇弘度依舊放心不下,可今時不同往日,若太過謹慎,反倒是失了天家禮制。于是他隻好移居偏院,心煩意亂之際,王珂還貼心地派四名年紀較輕的奴婢來照料他的起居。
狸奴便是其中之一。
南郡太守府東堂,這是她第一次見到蘇弘度。
蘇弘度高踞堂上,一動不動,宛如一尊矗立千年的雕像。狸奴看到他鑲着金絲回紋的朱紅色下擺,悄悄将目光上移,便看到一張眉目俊朗的臉。
乍一看,這面容竟與記憶中琅邪王蘇弘景有三分相似,不過明顯看出來稚嫩,估摸着也就十四五歲的年紀。而且蘇弘度神色憔悴,目光呆滞地不知道神遊何處,這氣度又與飛揚跋扈的蘇弘景迥然相異。
王珂派來的管事滔滔不絕地寬慰他一番,便說明了來意。蘇弘度漫不經心地掃了堂中的四人一眼,點點頭不再說話。
“世子有什麼需要,盡管吩咐!”
那管事臨走前又叮囑狸奴一行人:“手腳勤快點!”
狸奴一行連忙應下,待那管事離開,堂中便陷入詭異的沉默。
見蘇弘度一言不發,狸奴忍不住好奇地打量,卻發現其他三個人都眼觀鼻鼻觀口,安之若素。他們本就是大族的奴婢,習慣了在主人翁家做事,謹言慎行不妄動。
狸奴覺得這沉默實在是難熬,她甯願到外面洗洗涮涮,猶豫了許久便開口道:“世子若沒有什麼吩咐,奴婢便先下去了。”
蘇弘度聞言擡起頭,似是焦躁于被這句話擾亂了思緒,張口要發怒,又蓦然想起自己的處境,便恹恹地熄了火。他從坐榻上起身,在堂中來回踱步,揮手道:“下去罷!”
狸奴一行剛走了兩步,又被他叫住。
“等等——”蘇弘度的目光在四人身上轉了轉,便朝狸奴一挑下巴,“你留下。”
狸奴不明就裡,一下子緊張起來。
堂中隻剩下兩個人,蘇弘度施施然坐回去,瞥了一眼茶盞。
是空的。
狸奴的目光跟随他落在茶盞上,愈加不明就裡。
這小子怎麼沒有眼力見!
蘇弘度瞪她一眼,用力敲了敲桌案。狸奴這才明白他的意思,連忙端起茶壺給他倒上。
蘇弘度望着袅袅茶煙,忽然開口道:“你是王珂家的人?”
“不,”狸奴一口否定,猶豫了一下,道,“我是随宗将軍來的。”
蘇弘度訝異,神色莫名地笑了笑,道:“他們說,庾慎終死在雲雷洲?”
狸奴點點頭,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
既然她知道其中細節,蘇弘度對她的身份便不再懷疑。如今府中上下除了王珂的手下,便是宗棠齊的家奴,蘇弘度縱然渾身不自在,也隻能先将就着使喚他們。況且在派給他的奴婢中,面前的少年看起來最小,清秀的面龐稚嫩而無辜,一雙純良無害的眼睛能讓人稍稍放下戒心。
蘇弘度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柳元寶。”狸奴已經習慣于扯謊,因此面不改色。
“好,今日起你便在堂上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