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吵鬧聲漸漸停歇,似有人群稀裡嘩啦分開,一道笃笃的馬蹄聲格外清晰。
“裡邊的人聽着,宜都王在此!”來人渾厚的聲音劃破靜寂,震得狸奴身邊膽小的士兵一哆嗦,“車騎将軍庾慎修已攻克金陵,征東将軍方笃之已占領尋陽,宣武軍早就中道敗退,潰不成軍!如今江陵城内到處是我家的人馬,速速投降,饒你不死!”
那人一通喊話,門内人半信半疑,誰也不敢應答。狸奴大驚,當初薜蘿洲戰敗後,庾慎終軍中确實是說過,另有一支人馬去攻打尋陽城。難道他們成功了?宣武軍遲遲不到江陵,難道真的有什麼不測?
她心亂如麻,有人小聲道:“他這是虛張聲勢罷?等太守來了,我們再——”
“砰”地一聲,那人的聲音戛然而止。
門外抛進來一個沉甸甸的物事,狸奴舉起燈盞一看,險些又吐出來。
“這是——”
是王珂血淋淋的腦袋。
“太守都死了,我們可怎麼辦!”
“不如開門投降罷……”
“不行!你沒聽到嗎,外邊是庾慎德!”
“他說了投降就不殺!”
“怎麼能信他?”
守衛們争執了半天,主張開門的占了大半。
狸奴着急了:“可放他們進來,天子怎麼辦?”
衆人仿佛現在才想起還有位天子,神色頓時有些尴尬,又都不說話了。
狸奴隻得朝外面喊道:“天子尚在府舍,爾等豈敢無禮!”
外面那人似是嗤笑一聲,道:“老老實實開門,我自不會虧待天子。”
這話鬼才信。
眼見守門的士兵都動搖了,狸奴連忙往内院跑。她一口氣沖到天子住處,隻見庭中已燃起炬火,高階之上,有一人身着素袍,峨冠博帶,伫立于堂前。金絲繪制的九爪龍紋在火光下熠熠生輝。
狸奴被這龍紋攫住了目光,猛然擡頭,正對上年輕天子深沉似海的眸子。
她差一點驚呼出口。
天子與蘇弘景一母同胞,眉眼自然有許多相似,但這短短一瞥朗朗如日月,盡是溫潤儒雅的氣度。站在他身旁的蘇弘度,頓時如朗月旁的星子般暗淡無光。
“陛下,庾慎德将要入府……”狸奴勉強開口,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勸天子躲起來逃走?她自己都不信。天子的光芒如月華凝粹,仿佛珠玉摻雜于瓦礫,哪裡逃得過庾氏的眼睛?
天子一言不發。
蘇弘度驚道:“是庾慎德?”
庾慎終所封的宜都王庾慎德,便是當初覆舟山下敗于宣武軍的叛軍統帥。狸奴沒有見過他本人,聽聞身後急促的馬蹄聲,忍不住側身張望。
隻見一人赫然躍馬而入,身上全副盔甲晃得人眼花。他手持長刀,徑直打馬到階前,倨傲不遜地昂起頭來,打量着天子兩兄弟。
“太子何在?”
這問的是庾載軒了。
狸奴一聽這聲音,便知是方才門外喊話的人。她看不清對方藏在銀盔下的面容,心中略有些古怪,庾慎德是庾慎終的堂兄,應該沒有這麼年輕罷?
庭中衆人也不認識他,戰戰兢兢左顧右盼,彼此以目光詢問着。
天子面不改色,似乎并不想回答他。于是蘇弘度大着膽子道:“他已經死了。”
空氣仿佛凝固了。那人神色變幻莫測,不可思議地望向天子。
天子不動如山,但平靜如水的目光已默認了一切。
“哐啷”一聲,那人猛一拉缰繩,駿馬倒退了幾步,嘶嘶地喘着氣。
“孺子何罪,誅滅至此!”那人跳下馬來,魁梧的身軀微微顫動,便徑直沖上台階。
蘇弘度被明晃晃的長刀吓得面如土色,口中喊着“将軍息怒”,便拉着天子往屋裡走。
狸奴來不及多想,三步并作兩步撲倒在那人腳下,死死地抱着他的腿,道:“将軍!天子一直卧病在床身不由己,生殺予奪之事豈能做主!”
她瞅準了那人左後方,狗皮膏藥一樣賴着,一隻手偷偷摸向腰間的短刀,嘴裡卻喊着:“人死不能複生,将軍三思啊!”
庾載明正在氣頭上,那裡聽得進這些話。可他右手持刀,動作不便,正要一腳将這累贅踢開,身後卻傳來一聲呼喊:“住手!快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