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到府舍,蘇弘度也是百無聊賴。
他坐在案前,擺弄着手中的棋子,沒精打采地瞥了狸奴一眼:“會玩雙陸嗎?”
狸奴搖搖頭,道:“奴從來不賭。”
蘇弘度手上一頓,哂笑道:“膽小鬼。”
狸奴沒吭聲,可那眼神分明在說:你才膽小鬼,
蘇弘度看慣了下人唯唯諾諾,一時間又有些生氣,恨恨道:“目無尊卑!”
“我不是這個意思,”狸奴不知道怎麼又惹到他,連忙解釋道,“從前我阿父跟人家擲摴蒱輸了錢,讨債的人差點拿我當賭債。那人兇神惡煞的,讓我後怕了好久呢。”
“你家竟落魄至此嗎?”蘇弘度笑了,“看樣子欠了不少錢,後來是怎麼償付的?”
“我阿父去從軍了,立了功。”
“哦?”蘇弘度一挑眉,“他在誰的手下?”
狸奴不太想回答。當初庾慎終舉兵犯阙,是徐寶應臨陣倒戈,才讓他入主金陵,殺死了琅邪王蘇弘景。蘇弘度與琅邪王畢竟是血親,心裡肯定會介意罷。
蘇弘度見她沉默,不耐煩道:“問你話呢!”
狸奴隻好道:“鎮北将軍,徐寶應。”
蘇弘度頓時沉默了,良久,将棋子往幾案上一抛,道:“徐寶應活該,誰讓他不去救琅邪王!”
他猛不丁蹦出這一句,又自覺失言,叮囑狸奴道:“這話不許對别人說!”
狸奴敷衍地應下,雖不高興他那樣評價徐寶應,可當初确實是徐寶應有錯在先,于是她不再說話了。
蘇弘度徑自找補道:“也就是因為徐寶應無能,坐擁宣武軍卻讓庾氏猖狂。如今宣武軍西上,屢敗庾氏,可見将士仍可用。”
狸奴對此事倒是贊同:“沒想到庾慎終如此不堪一擊。”
“他本就沒什麼,虛張聲勢唬住了天下人,”蘇弘度面露不滿,“此人心胸狹窄,懦弱無能,徒有其表!”
狸奴嘴角一抽,想來這世子在庾慎終手裡糟了不少罪。不過據她所見,庾慎終确實才智平凡,卻不知為何一夕之間稱霸上遊。
她問出心中疑惑,蘇弘度難得嚴肅道:“還不是因為他有個好父親!你不會不知道庾昌若罷?當年他弄權之時,連王謝世家都要避其鋒芒。”
“庾昌若……”狸奴喃喃。
“不過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庾昌若死了三十年,他兒子還想仰仗世資興風作浪,真是賊心不死、可笑之極!”蘇弘度依舊忿忿不平,“現在可好,落得個家破人亡、遺臭萬年的下場。”
他說到家破人亡,忽然想到了什麼,神色一變,便恹恹地不再說話,手指輕輕摩挲着腰間懸挂的玉佩。
狸奴與他相處這幾日,知道這世子喜怒無常的脾氣,便小心翼翼地看他臉色,問道:“世子可是想起了什麼人?”
蘇弘度的手指頓住,目光變得幽遠起來,半晌才道:“你可曾見過我阿父?”
狸奴詫異道:“會稽王何等尊貴,奴一介平民,如何有機會得見?”
“也是了,”蘇弘度輕歎一聲,“那你總聽說過他罷?”
狸奴點點頭:“會稽王乃先帝母弟,從前是豫州刺史。”
“豫州刺史……”蘇弘度喃喃道,“他是承平六年二月,兵敗于西府姑孰,被庾慎終逼走的。到如今已經有兩年多了,不知身在何處,可曾安好。”
承平六年二月,便是庾慎終東下金陵之際,三月,徐寶應自缢,徐家人北奔。狸奴想起這一節,感同身受,不由得對這世子生出些同情。
罷了罷了,他這般怪脾氣,或許是因為與至親生離而憂思過度罷。
“世子放寬心,庾慎終因宇文氏在關中,連漢中都不敢去。會稽王若到了江北,那便已逃脫庾氏的魔爪,肯定能安然無恙。如今天子即将回京,會稽王也很快就能回來!”
蘇弘度望着窗外,道:“但願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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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兩日天氣放晴,夜裡的微風也變得清朗,狸奴依舊在堂中守夜,幽微的月光靜靜地透過窗棂,在堂中投下一片皎潔。她悄悄推開門,一輪弦月正挂在中天。
狸奴估摸着蘇弘度那邊沒什麼事情,便出門到院子裡散步。守門的侍衛早與她相熟,便随她去了。
這夜色過于寂靜,當一片雲翳遮住月光,整個院子便陷入了朦胧的黑暗中。狸奴提着一盞燈,漫無目的地在府中遊走,待回過神來,已站在天子所住的庭院門口。
真奇怪,莫不是一直沒機會見到天子真容,竟有些魔怔了嗎?狸奴自嘲地笑笑,忽然隐約聽到哪裡有輕微的騷動。她疑惑是守衛巡邏過來了,可凝神細聽,那聲音像是從遠處傳來,鼓點一般逐漸地密集。
是馬蹄聲!
“來人!快來人!”狸奴大喊,急急去尋找巡邏的士兵,卻見那十幾人在偏房裡爛醉如泥。
馬蹄聲由遠而近,夾雜着喧嚣的吵鬧聲。圍牆外火光一片,在如墨的夜幕中格外刺眼。
大事不好!狸奴趕忙往府門方向跑,邊跑邊大聲呼喊。府中的守衛漸漸聚攏起來,一起守到府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