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何知己這麼說了,狸奴還是惴惴不安。第二天成肅又入宮,她索性守在書齋裡等他回來。
除非有貴客來臨,成肅一直在書齋中與人議事。狸奴終于瞅到機會在這裡閑逛,見高櫃中也沒擺多少書卷,反倒是文書诏令堆得滿滿當當。她随手一翻,前面的都是軍報,赫然寫着成譽的名字。
狸奴拿起來細看,講的是他帶兵清剿庾氏餘黨的戰事。
自夏口一别,狸奴很少聽到成譽的消息,成肅說他與建武将軍桓不疑都受李勸星統領,轉戰于西土四州。如今看來戰事頻仍,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了。
狸奴正暗自傷感,門口傳來陣陣腳步聲。她剛放下手中的戰報,成肅與何知己便走進來了。
“阿父,這次入宮怎麼樣?”
成肅的眼底隐隐帶着笑意,道:“今上恩準了。”
“太好了!”狸奴一下子興奮起來,“我們什麼時候走?”
何知己不禁哈哈一笑。
“你着什麼急?”成肅也笑道,“金陵的事情還不少,總得先處理完。”他話鋒一轉,道:“趁現在還在金陵,你可得好好讓禦醫看看,我就不信偌大的太醫署,養的都是沒用的廢物。”
成肅說到這裡,忽然想起昨日因天子親臨,新請的禦醫還沒有上門。
狸奴憤憤不平道:“我整日待在府中,除了見郎中就是亂喝藥,再這樣下去要瘋掉了!”
成肅道:“我再請徐家的女郎過來……”
“我不要!”狸奴沒好氣道,“人家難道要每天陪我玩?”
“那你想怎樣?”
狸奴想了想,道:“徐郎君如今跟着阿父做什麼?”
“還說什麼徐郎君?他如今可是你義兄,”成肅與何知己相視一笑,道,“阿蠻在我手下帶兵,還在軍營中曆練。”
狸奴張了張嘴,忽而想到自己右手已不能持刀,眼神一下子暗淡下來。
成肅何嘗不知道她也想從軍,一時間心中難過,語氣也愈加溫和:“狸奴啊,你就安心在府中待幾天,等我們回到京門,就不會像現在一樣了。”
狸奴低頭不語,半晌道:“又能有什麼不一樣……”
成肅一時語塞,隻好含糊道:“先别想這麼多,回去休息罷,為父有事與何主簿商議。”
“那你們先忙。”狸奴不情不願地往外走,前腳剛踏出門檻,便見一小厮跑進來通傳。
“啟禀将軍,右衛将軍宗棠齊求見!”
宗棠齊?他已是右衛将軍了?
狸奴不由得止住了腳步,倚門回首,見成肅眉頭微皺。
“讓他去前堂。”成肅吩咐道。
何知己拱手道:“如此,卑職便在此等候明公。”
“這樣也好。”成肅點點頭,便大步流星地往前院去。
狸奴連忙一溜小跑跟上去。
成肅揮揮手:“你又去作甚?”
“來者不善,我去看看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成肅一聽這話竟笑了:“你怎知道他不善?”
狸奴回答不出來,越想越着急。
成肅穿過了院門,朝正堂後指了指,道:“你不便随我一同見他,且從後門進,待在帷帳後千萬别出聲。”
狸奴滿懷欣喜,點頭如搗蒜,于是蹑手蹑腳地從後門進去,躲在雲母屏風後厚重的帷帳間。
成肅從正門進去,與宗棠齊客套一番。狸奴聽他們寒暄了半天,一時沒明白宗棠齊為何而來。
她耐着性子聽下去,宗棠齊還在感慨成肅有大功于天下,卻虛懷若谷淡泊名利,連侍中的美差都推辭掉了。
成肅自然謙遜一番,宗棠齊又道:“将軍誠然是高風亮節,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及。不才也是在軍中摸爬滾打了多年,個中艱難,想必将軍也知道。将士們都是提着腦袋上戰場,若到頭來賞罰不均,豈不是讓人心寒?”
成肅不由得看了他一眼,這位宗将軍莫非對朝廷的封賞不滿?當初他将庾慎終首級送到金陵時,朝廷便加封他為甯朔将軍,前些日子又晉升為右衛将軍,執掌羽林軍。如此尊榮,他有什麼不滿意的?
成肅沉吟道:“閣下此話怎講?”
宗棠齊道:“此番征讨逆賊,宣武軍居功至偉。朝廷雖論功行賞,但恐怕并不能盡如人意。在下有幸在江陵結識了令弟,端的是才智人品第一流的人物。如今我等已回到金陵高枕無憂,令弟卻還在風餐露宿、四方征讨,着實讓在下慚愧。前些日子朝廷封賞群臣,令弟卻雖進号輔國将軍,于諸将之中卻遜色三分,實在是匪夷所思。”
“閣下過獎了,”成肅擺手道,“舍弟起初不過是一介布衣,承蒙朝廷不棄,一躍為三品輔國将軍,已是莫大的恩典了!”
“将軍此言差矣!”宗棠齊道,“想那趙茲方不過是流亡之徒,既不曾京門舉義,又不曾攻城略地,若将軍還顧念舊識恩義,讓他做個清貴閑職便罷了!在下初到金陵時,聽說他竟然做了江州刺史,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原以為那不過權宜之計,沒想到如今大局已定,前些日子朝廷封賞諸将,仍讓趙茲方做江州刺史,這又是何道理!江州為西府扼守門戶,地位非同一般,交給趙茲方,萬萬使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