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時節來臨前,難得有一段清朗的晴天。徐崇朝将沒開刃的長刀送給了狸奴,她得空便在院子裡用左手練習。可惜好景不長,連綿陰雨很快籠罩了京門,潮濕得仿佛憑空一捏就能擠出水來。
府中的仆役也稍微清閑些,有時也三五成群地待在回廊中觀雨。一日有人自府外飛奔而來,廊下的問道:“有什麼急事?”
那人道:“三郎君來信了!”
溫氏正在屋子裡檢查昭遠的功課。她既不識字,便又拉了狸奴。
昭遠正在抓耳撓腮,外間的侍女走過來,将成譽的信箋交給溫氏。
溫氏一時竟有些緊張,推給了狸奴:“快念念!”
狸奴拆開信掃了一眼,疑惑道:“祖母把宗氏的意思告訴三叔了?”
“他怎麼說的?”溫氏緊盯着紙面,可惜一個字也看不懂。
狸奴原原本本地把信讀了一遍。信是成譽親筆所寫的,文辭也通俗易懂。溫氏慢慢收緊了眉頭:“他說他不同意這門婚事?”
何止是不同意,簡直說嚴詞拒絕。不知怎的,狸奴竟松了一口氣,果然是三叔的風格。
朱杳娘在一旁坐着,此時攬過了昭遠,小聲道:“三郎君竟如此固執。老夫人,您說會不會是他心裡有人了?”
溫氏沉下了臉:“不錯,非常有可能。”
“不是說好男兒志在四方?”狸奴為他鳴不平,“三叔根本是意不在此啊!”
“你個小丫頭懂什麼?”溫氏瞪了她一眼,開始琢磨到底是哪個勾走了成譽的心,可尋思了半天,似乎沒見過成譽跟誰家的娘子走得近。
朱杳娘提醒她:“指不定是在外面有人呢!”
“你不要血口噴人!”狸奴見她得寸進尺,有些生氣了,“我三叔不是那樣的人。”
溫氏搖搖頭,道:“讓我再想想,讓我再好好想想……”
“三叔既然不同意,那與宗氏的婚事——”
“不準他不同意!”溫氏寸步不讓,“我隻是告訴他有這麼件事,有本事他永遠不回來!”
狸奴氣不過,哼了一聲跑到屋檐下。檐外煙雨彌蒙,堵得人心裡透不過氣。她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不知成譽那裡也是這般惱人的天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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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的雨季格外漫長。狸奴瞅着天晴時去江邊放風,眼見着江上水漲,洪波湧動,于上遊而言未必是行舟的好時機。她重新拾起了刀法,這時才意識到,似乎許久沒見到沈星橋了。
成肅道:“沈郎家中有事,兩個月前向江郎辭官,獨自回吳興去了。”
“他什麼時候回來?”
“狸奴盼着他回來?”
“那是當然了。沈郎脾氣雖古怪,教我習武時卻是極為認真的,我還想繼續跟着他練習刀法呢。”
成肅難得對她執拗于習武之事不置可否,反問道:“沈郎多少于你有半師之分,你對他了解多少?”
狸奴從來沒仔細考慮過這個問題,沈星橋沉默寡言的性子,與他的年紀極不相稱。她多少是有些怕他的,自然不會追問太多。
“他出身吳興沈氏。”成肅見她一問三不知,有點替沈星橋抱屈。
“原來是大戶人家啊,”狸奴頗有些驚訝,奇怪道,“既然如此,他怎麼會到京門從軍?”
大魏的士族,向來是不怎麼熱衷于行伍之事的,就算像謝峤一樣領兵打仗,那也是直接從一軍統帥做起,而沈星橋這幾年一直在江岚手底下,怎麼看也不像什麼有頭有臉的人物。
“看來沈郎沒向你提起過,”成肅長歎道,“他父親曾經跟張靈佑有瓜葛,被鄉裡告發,一家人都被處死,隻沈郎幾個兄弟逃了出來,投靠到宣武軍中。江郎念他是個人才,又有心悔過,便收在帳下。這幾年他立了不少功,果真是沒讓人看走眼啊!”
“沒想到……沈郎竟然這麼慘,”狸奴回想起沈星橋平素冷淡的神情,一時間不知該作何感想,半晌又問道,“既然沒了家,他如今回吳興去作甚?”
成肅瞥了她一眼,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此事因鄉裡人告發而起,自然還沒完。”
“他回去報仇?”狸奴震驚不已,“可他家不是跟張靈佑作、作亂嗎?”
“張靈佑如今都已是廣州刺史了,被海寇脅從又是什麼不可饒恕的大罪?”成肅不以為然道,“沈郎若向告發者尋仇,其心可敬,其情可憫。”
狸奴正無言以對,家仆來報:“何主簿求見。”
“快請他進來,”成肅吩咐下去,擡眼看狸奴,道,“狸奴還有别的事情嗎?”
狸奴糾結地扯着裙帶,磨蹭道:“沒想到沈郎君經曆了這麼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