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知道沈郎的事了?”何知己步入書齋,向成肅一禮,又問狸奴道。
狸奴點點頭,道:“可我不明白,他怎能私自尋仇?若真有冤情,報官便是了。”
“報官又豈是易事?”何知己笑了,“更何況,女郎到底還年輕,不知道血海深仇,若非手刃仇敵,難解心頭之恨。”
狸奴沉默了:“可他這樣做,會不會被抓起來?”
何知己答道:“齊襄公複九世之仇,《春秋》大之(1)。私自尋仇雖與國法相悖,卻也是人之常情。況且沈郎已不是流離失所的逃犯,他有軍功在身,官府自然會網開一面。”
“那他什麼時候能回來?我還想繼續跟他習武呢!”
成肅道:“沈郎畢竟是大族出身,從軍并非他本意,這一次回去,難說啊……”
狸奴心裡很失落。
何知己笑道:“女郎可是将軍的掌上明珠,若想要什麼,盡管提出來便是了。怎生偏偏揪着舞刀弄槍不放呢?”
狸奴梗着脖頸道:“我要上戰場,像三叔那樣!”
成肅揉了揉眉心。他自然不贊成狸奴打打殺殺,可今時不同往日,多少還是要順着她,免得耍起脾氣來不肯療傷。隻要狸奴乖乖待在将軍府,舞刀弄槍便随她去了。
何知己差不多明白成肅的想法,一本正經道:“上戰場哪裡是簡簡單單地打架?女郎看看西征這一路,有哪位将軍是拼蠻力的?關鍵在這兒啊……”他指了指腦袋,笑眯眯道:“學學你阿父,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裡之外。”
狸奴被他唬住了:“那我該怎麼辦?”
“兵法可讀過?”
狸奴遲疑道:“以前在家時,跟着三叔讀了一點點。”
“這哪裡夠用?”何知己勸道,“這可是萬人敵的本領,女郎需得用心啊!”
狸奴被他說動了,回去之後當真翻出了成譽的舊書,擺到屋子裡打算研讀一番。
徐崇朝休沐時回來,聽狸奴解釋了其中原委,點頭道:“何主簿确實有遠見,不過習武之事,哪裡單單是為了上戰場?你如今身子骨弱,練刀便可以強身健體。”
狸奴無奈道:“可沒人教我。”
徐崇朝看了她一眼,道:“這不還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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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崇朝說到做到,找出壓箱底的刀譜交給狸奴,抽空便手把手地教她。他平日在營中時,狸奴便自己摸索着練習,她悟性極高,使用左手雖然不熟練,慢慢也就習慣了。
成肅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狸奴能舒心,對府中也是件好事。但讓他發愁的是,狸奴換了好幾副藥方,郎中也找了許多,折騰來折騰去,右臂似乎沒什麼好轉。好在狸奴又是讀書又是習武,對求醫之事似乎已無所謂了。
溽暑消退時,成譽終于風塵仆仆地歸來,在府中引起了不小的轟動。溫氏激動得老淚橫流,大罵道:“你這個小沒良心的!這麼久不知道回來看阿母!我在家為你操碎了心,你還笑,笑什麼笑!”
成譽摸了摸腦袋:“阿母,我這不是回來了。”
一别數月,成譽比先前曬黑了許多,面頰也消瘦,一雙眼睛仍炯炯有神。
狸奴見到他,又要抹眼淚。成譽連忙從袖中取出一物事:“狸奴還記得這個嗎?”
“這是江郎送我的辟兵啊,”狸奴看了一眼那線團,嘟囔道,“阿叔竟然還留着。”
“那當然,”成譽笑了笑,“這一路許多麻煩,多虧了它讓我逢兇化吉呢!”
狸奴知道他在哄自己開心,沒好氣地笑了:“是輔國将軍英明神武,吉人自有天相!”
成肅自然知道這數月行軍的勞苦,為三弟安排了豐盛的洗塵宴。兄弟二人倒頗為默契,誰也沒讨論近期的戰事。狸奴見他們如此小心,便知道其中定有些門道。可自從上次硬闖别館之後,守門的侍衛一見她來便如臨大敵,死活不肯讓她進。她追問成譽,對方隻說是庾氏流毒已肅清,上遊已安穩無事,具體的也絲毫不透露。
“阿叔立了這麼大的功,朝廷會怎麼封賞?”
成譽道:“殺敵立功哪裡是為了封賞?我隻随朝廷的安排便是了。”
狸奴有一種莫名的惶恐,仿佛山雨欲來的威壓,緊緊攫住了胸口。成譽雖待在府中,可她感覺對方随時有可能離去,一去便山高水遠,再難相見。
“狸奴,要專心!”成譽抱臂站在廊下,看狸奴在庭中練刀。他從前擔心狸奴因受傷而消沉,回來後見她生龍活虎,也深感欣慰。
狸奴一晃神,手上的動作就亂了。她重新站好,道:“我再來一遍!”
還沒做幾個動作,回廊中便有個侍女過來,低聲朝成譽通禀着什麼。她餘光瞥到成譽皺起了眉頭,心思便不在刀上了。
“阿叔,怎麼了?”狸奴忍不住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