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正說話,外間來報客人已到了,溫氏便領着這一幫女眷接待女客,忙前忙後一直到後堂開宴。
小嬰兒畢竟身子弱,桓氏擔心吵到她,便留霜娘在屋裡照看。
霜娘初到府中時,桓氏總覺得她容貌出衆,少不了惹是生非,慢慢才發現對方沉靜端莊,着實讓她刮目相看。因此她生下二娘後分身乏術,首先想到的便是請霜娘來幫忙照顧。
狸奴為霜娘抱不平:“霜娘是客人,叔母怎讓她做這些?”
桓氏反笑道:“狸奴不是最擔心霜娘離開?留她在府中,你還不樂意?”
這話說到了狸奴心坎上,她見霜娘也安之若素,也就聽之任之了。
百日宴素來是命名宴,成雍早想出許多個心儀的名字寫在竹簽上,又将竹簽插進了銀瓶。觥籌交錯之際,他大手一揮,吩咐道:“抱二娘過來!”
桓氏身邊的大丫鬟阿春領命去桓氏屋中,霜娘與劉婆她們一道吃了飯,正靠在搖籃便閉目養神,聽到腳步聲便睜開眼,道:“二娘還睡着。”
阿春便有些為難:“要不然霜娘子帶她過去罷。”
霜娘笑了笑:“外面太熱鬧,吵得人頭疼。”
阿春小心翼翼地将小嬰兒抱起來,低聲道:“但願小娘子醒了别哭鬧。”她正待将孩子抱走,轉身見櫻娘進了門。
“霜娘子,女郎顧忌着孩子怕生,喚奴婢請您一并過去。”
霜娘道:“妾已經乏了。”
“霜娘子,”櫻娘堅持道,“這是女郎的意思。”
霜娘遲疑了一瞬,阿春連忙燙手山芋般将襁褓推給她。霜娘隻好接過了,随二人一道去前堂。
小嬰兒似有所感,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幸好老老實實不哭鬧,仰着肉嘟嘟的小臉被送到桓氏懷裡。
桓氏抱着孩子到溫氏旁邊,成雍則将那銀瓶捧到溫氏面前。老夫人樂得合不攏嘴,喜氣洋洋地從竹簽中抽了一根。
成雍湊上去,笑逐顔開道:“‘琇瑩’。阿母好眼光!”
席上有人贊歎道:“‘有匪君子,充耳琇瑩。(1)’小娘子蕙質蘭心,将來必是高門華胄孜孜以求的淑女。”
滿堂賓客紛紛圍上來,争相向成雍祝賀,喧鬧聲吵得嬰兒扭起了小臉,哇的一聲哭出來。桓氏連忙手忙腳亂地哄她,小嬰兒隻嚎啕不止,哭聲震天。桓氏沒辦法,将孩子塞給霜娘:“先帶她下去。”
霜娘剛接過襁褓,人群中突然發出一聲驚呼,一道戰栗的女聲傳來:“二夫人怎能把孩子交給她!”
狸奴疑惑地望去,數人外站着個四十上下的婦人,面孔很陌生,正手指着霜娘欲言又止。
桓氏認出這是成雍同僚的家眷,雖一頭霧水,仍笑道:“孫娘子,這是怎麼了?”
“她、她——”孫氏緊盯着霜娘,臉上似閃過一絲瑟縮。
她這般吞吞吐吐,反倒讓衆人好奇。
堂中回蕩着二娘的哭聲,桓氏迎着無數道目光,隻覺得頭皮發麻:“有話好好說,霜娘先帶二娘回屋裡。”
“萬萬不可!”孫氏一個箭步沖上來,扯着桓氏的衣袖道,“二夫人可知道她是什麼人!”
“這是我家的客人,孫娘子——”
“二夫人莫被她騙了!妾認得她……”孫氏流露出糾結的神色,見衆人鴉雀無聲,便絮絮地說下去,“妾方才在您屋中見到這女子,便覺得她臉上烙印好生眼熟,似乎從前曾見過,因此整個席上都在想,想到一個人,越想越覺得後怕……隻因那人身份極卑賤,堂堂将軍府怎麼會藏污納垢……”
桓氏收斂了笑意,尚不及開口,溫氏便黑着臉道:“孫娘子到底想說什麼?”
孫氏似被她神情吓到,語氣便有些虛浮:“妾所說的話,老夫人暫且當故事聽聽。先前逆賊庾慎終還在時,府裡有一些女子,平日裡出門都面戴黑紗,手腕腳踝系着鈴铛,人人唯恐避之而不及。金陵百姓誰不知,庾府養了那麼多軍士,這些女子不過是倡伎罷了……”
桓氏聽出她言外之意,倏地白了臉。
狸奴一推那孫氏,怒道:“今天我阿妹百日,你竟在這裡胡言亂語!”
孫氏被她推得一踉跄,險險被朱杳娘扶住。朱杳娘微微皺着眉,一副驚訝的樣子:“孫娘子的意思是,您在金陵見過霜娘子?”
“沒錯!”孫氏挺直了腰闆,道,“庾慎終篡逆前幾個月,妾親眼看到她那番裝扮從東府出來,絕不會認錯!”
“竟然是這樣……”朱杳娘語氣中滿是嫌棄,“二夫人就讓這種人伺候二娘子?”
桓氏僵硬地側首看霜娘,對方隻垂眸不語,在她眼裡便是默認了。
“霜娘子……”桓氏簡直難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