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奴怔愣了半晌,今日小巷中那帶着涼意的聲音又回響在耳際。謝鸾私下裡鄙薄她,在人前又是溫潤君子的模樣嗎?
她望着徐娴娘,艱難道:“都說謝氏兒郎如芝蘭玉樹,想來是不假。”
徐娴娘聽到心上人的名字,隻含羞帶怯地笑着:“我隻是欣賞謝郎君的才華……”
“是了是了……三娘路上一直說要尋遍謝郎君的詩作,謝郎君筆墨頗豐,恐怕要多費些時日。”
狸奴聽她們你一言我一語,勉強擠出了一絲笑意:“今日在朱雀航南,三娘不是扔了個荷包?——隻是為了才華嗎?”
徐娴娘紅了臉,支吾道:“謝郎君朗月一般的人物,望到餘輝,已讓我心滿意足了。”
她的目光虛虛地落在窗上,流露出一種安定而欣然的神色。
狸奴捏着手中的茶盞,一時間五味雜陳,呢喃道:“餘輝啊……”
隻見餘輝豈不是更好,免得受月宮的寒涼。
“今日謝郎君對三娘贊賞有加,三娘啊,哪隻是望到餘輝?”
聽聞趙蘅蕪的話,徐娴娘抿了抿嘴唇,眸中閃過一絲惆怅。
狸奴訝異道:“三娘……”
徐娴娘輕輕一笑:“陳郡謝氏嫡胤,淮南長公主愛子,何等尊貴的身份。我看縱是蕭九娘,也未必配得上他。不知将來會是哪家的高門貴女,摘得這一輪明月。”
狸奴心裡很不是滋味。謝鸾自持門第,瞧不上她這草莽出身。她偏偏不好向徐娴娘說破,眼睜睜看對方自甘于仰望。
她心裡有氣,起了惡劣的心思,道:“哪兒來這麼多條條框框,我偏将明月摘下來給你。”
徐娴娘失笑:“狸奴,你在金陵多待些時日,自然會明白。人各有耦,齊大非耦。”
狸奴越發郁悶了。
徐娴娘說到做到,果然着手搜集謝鸾的詩作,每日待在書房中,有時還拉着狸奴往城裡書鋪跑。狸奴對詩賦毫無興趣,也不明白徐娴娘的心思,沒幾日便厭煩了,琢磨着擇機去拜訪宗氏,了卻這一樁心願便回家。
徐娴娘聽說過南陽宗氏的慘劇,認真給狸奴出謀劃策,該說該做的演練了一番,終于讓狸奴心裡有了底。
“我明日便去。”狸奴在晚膳時把話說出口,吃飽了肚子正準備下堂,卻見名小厮守在門口,看上去莫名眼熟。
“女郎,将軍讓我給您帶封信。”
狸奴心裡咯噔一下,突然想起曾在父親身邊見過這小厮。她匆忙拆信一看,臉頓時黑了。
“狸奴,怎麼了?”徐娴娘問道。
狸奴攥緊了手中的信,一時間神色複雜。
那傳信的小厮道:“将軍特地叮囑了,讓女郎見信速回。”
“知道了,”狸奴扶額,頭疼道,“我明早回去。”
徐娴娘訝異道:“明日不是去宗府?家中何事這麼急?”
“沒什麼大事,有些小麻煩。”
饒是徐娴娘再怎麼問,狸奴隻搪塞不語。
鐘氏雖然也好奇,但見報信的小厮口風緊,也不好再問,便叮囑徐崇朝道:“明日阿蠻送女郎回去,到時候看成将軍有什麼安排。”
這意思便是讓徐崇朝一起走,不必再回來了。
初春的夜裡萬籁俱寂,狸奴腦中一團糟,愣是一夜沒合眼,第二天強撐着身子颠簸了一路,又累又困,睜眼時看見柳氏,不知道是真是幻。
“才幾日不見,連阿母都不認得了?”
“阿母……”狸奴要動彈,猛然發現正躺在自己的榻上,熟悉的擺設讓她安心了許多。
柳氏道:“見你睡得沉,你阿父便把你抱過來了。”
狸奴直起身,歎氣道:“阿父信裡說的可是真?”
柳氏細看她神色,笑了笑:“那還能有假?要不然也不會讓你先回來。”
“蘇弘度發什麼瘋……”狸奴拍了拍錦被,有氣無力道。
她面色不豫,柳氏沉默了一瞬,拉過她的手,道:“你對這事怎麼看,大可與阿母說說。”
狸奴深吸一口氣,埋怨道:“蘇弘度其人,我在江陵接觸過,不過是年輕氣盛罷了。冷不丁讓媒人來提親,到底是會稽王準許了,還是他自己瞎折騰?況且他畢竟是天家近屬,這事皇帝知曉不知曉?我想是不知,明眼人一看就不合适。又如今益州淪陷,賊寇正勾結仇池作亂,誰還有心思想這些!”
柳氏聽她竹筒倒豆子般說這一大通,一顆心忽上忽下。蘇弘度數日前派人來提親,把成肅都吓了一大跳,簡直要疑心狸奴與這世子有什麼不為人知的交集。柳氏自然相信女兒的品性,可蘇弘度事情做到這一步,實在不方便讓狸奴繼續在金陵待下去,便讓人修書一封連夜送去。
她與蘇弘度素昧平生,若以家世論,能與會稽王結為姻親,屬實是成家高攀了。況且将來世子襲封後,狸奴便成為王妃,這等好事不能不令她心動。
可若是狸奴不願……
“阿母明白了。這件事,到底是不能一廂情願。”
狸奴緊抓着被角,忽而有幾分迷惘:“阿母,他派人來說了些什麼?”
“既是派人來,能說些什麼?”柳氏生怕她胡思亂想,道,“你阿父也覺得他行事莽撞,視婚姻大事為兒戲。”
狸奴半晌不言語,悶悶道:“管他做什麼,我隻想多與阿父阿母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