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摸摸她的頭,笑道:“好孩子,起來填填肚子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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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狸奴回來,再沒人向她提起蘇弘度,仿佛這件事從未發生過一樣。但狸奴依稀從周圍人的神情看出,媒人來時有幾分架勢,恐怕整個将軍府都知道了。不過金陵那邊卻似乎雷聲大雨點小,再沒有什麼動靜,也不知成肅如何向王府答複的。
一切複歸于平靜。
狸奴雖好奇蘇弘度的反應,但如何也開不了口向旁人打聽。她繼續像往日一樣讀書習武,一點一點看着庭中染綠,堂前又搬來一窩新燕。
後園煙雨樓前獨一株玉蘭,此時花開得正盛,滿樹瑩潔清麗,與翠柏相掩映。狸奴摘了一籃花,吩咐人快馬加鞭送往金陵右衛府。
霜娘與衆女眷在廊下賞花,見狀不解道:“這玉蘭有什麼寓意?”
“哪裡有什麼寓意,”狸奴撚着花柄道,“隻是我恰好瞧見這一樹花,送給十三娘,便當她也看到了。”
這次回京門,她時常懊惱沒見到宗寄羅。要寫封書信,卻不知從何處落筆,為此愁悶了許久。
霜娘向來最善解人意,這次卻沒說什麼,甚至有時獨坐于窗前,目光悠遠不知飄向何方。
從前她照顧懷孕的桓氏,桓氏臨盆後便搭手拉扯着孩子,鮮少像從前一般閑暇,那一副琵琶收在櫃子裡,許久不曾再響起樂聲。
陽春時節,惠風和煦。溫氏帶着成府女眷孩童到城郊踏青,玩鬧了一天,衆人都有些乏了。狸奴白天與幼弟一起放紙鸢,回到屋裡隻覺得脖頸酸脹,正躺着休息,櫻娘捧着個木匣進來,道:“女郎,金陵右衛府派人送了這個來。”
狸奴蹭地從榻上坐起,接過木匣打開看,裡面赫然是一隻流蘇。
她瞧着那紅穗子眼熟,一時之間想不起從哪裡見過,便問道:“送信的人呢?”
“信使午間到府裡,久等女郎不回來,早就離開了。”
狸奴将流蘇握在手心,木頭人一般呆坐了半晌,突然笑起來:“原來是這樣。”
櫻娘遲疑道:“女郎……”
狸奴隻笑而不語。
願将腰下劍,直為斬樓蘭。
宗寄羅将佩劍的流蘇帶給她,分明是在說,她片刻不忘喬赤圍滅門之仇,終有一天要親自上陣手刃仇敵。
那便好。她有這複仇的念頭支撐着,總不會在無盡悲痛中摧折了心志。
狸奴心情大好,晚膳時對霜娘說道了一番。霜娘靜靜地聽她講,默然良久,喟歎道:“十三娘果然有氣性。”
她神色淡然,言語間卻似千回百轉。
狸奴猶自道:“她懷着此等血海深仇,不知會作何舉動。”
霜娘隻垂眸不語,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狸奴沒在意。過幾天便是她小妹的百日,桓氏與溫氏商量着辦一場家宴。
溫氏用帕子揩了揩嘴角,眼神便飄向成肅那邊,道:“既是孩子的百日,二郎這做父親的,可不得回來一趟?”
桓氏連忙道:“前幾日我已寫信告知了二郎。”
成肅笑了笑:“最近的日子太平些,想來二弟還是能脫身。”
有他這句話溫氏便放了心,她滿意地點點頭,道:“到時候可得大辦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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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氏說到做到,到了成二娘百日那天,除了成雍的故舊,連往日的四鄰八舍都請到了府中。
将軍府一下熱鬧起來。桓氏盛裝打扮,容光煥發,守在搖籃旁笑得合不攏嘴。昭遠四兄弟圍着小嬰兒轉,一個接一個伸手戳戳她臉蛋,嬰孩隻不哭不鬧,睜着黑漆漆的大眼睛看他們。
朱杳娘挺着肚子走過來,攬着昭遠道:“桃符,阿妹乖不乖?”
昭遠道:“乖——”
朱杳娘擡眼看向桓氏,臉上帶着笑:“二夫人,二娘子有福氣,生了個好時候!”
桓氏從她的語氣中聽出一絲酸味。她女兒生在成家蒸蒸日上的好時節,這一場隆盛的百日宴,是一家人從前想都不敢想的。
昭遠當年百日時,成肅還遠在三吳作戰,更談不上有什麼慶祝。
桓氏掃了她隆起的腹部一眼。如今成肅的妾室中,朱杳娘和吳氏都有孕在身,吳氏才診出身孕,朱杳娘也懷胎五六個月了。她自持是鎮軍将軍長子的生母,再加上吳郡朱氏的出身在府中女眷中無與倫比,說話做派都透着一股隐隐的驕縱。
偏偏溫氏和柳氏看不出。
桓氏縱然看不慣,也不好發作。她不動聲色道:“可不是,難得府中這麼熱鬧,比銅鈴他們強多了。”
朱杳娘輕撫着小腹,笑道:“妾也沾沾二夫人的喜氣,隻等妾這小祖宗百日時,也能像今日一般。”
雖說成家上下對庶出子女一視同仁,可朱杳娘畢竟沒有桓氏嫡妻的身份,這話說出來便有些托大了。
狸奴早就為霜娘的事憋着一口氣,此時忍不住嘲諷道:“朱娘子,二娘與皇次女都生在除夕,二娘的百日亦是皇次女的百日,這等福分哪是常人比得上的?”
皇次女乃是皇後所出,生在辭舊迎新之日,被皇家視作天賜福星。成二娘與她同年同月同日生,确是可遇不可求。
朱杳娘無言以對,隻得讪讪地笑道:“女郎說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