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聽聞狸奴就要回京門,個個都戀戀不舍。徐望朝一向最黏她,悶悶道:“阿姊什麼時候再來啊?”
狸奴摸摸他腦袋:“要不然二郎随我一起走?”
這可把徐望朝問住了。他心裡掙紮許久,甩了甩腦袋:“阿兄不在家,我便是家中的大丈夫,還要守住門戶呢!”
狸奴看着這小不點,撲哧一笑:“行,大丈夫,你得看好家,若是惹三娘她們不高興,回頭我可不饒你。”
徐望朝點頭如搗蒜,緊盯着狸奴的牛車漸行漸遠。徐娴娘拉了拉他:“好了二郎,我們回去。”
徐望朝竟哇的一聲哭出來:“成家阿姊,還會回來嗎?”
徐娴娘喃喃道:“會的,一定還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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狸奴随宗棠齊趕了一天路,日暮時分才到京門城。清角吹寒,旌旗獵獵,俨然一座森嚴的城池。
宗棠齊勒馬止步,狸奴疑惑地掀開車簾:“宗将軍,怎麼不進城?”
“我送小娘子,就到此處了,”宗棠齊高踞馬上,道,“這一路車馬勞頓,小娘子好生歇息。待明日收拾妥帖,我自當登門拜訪。”
若他直接将狸奴送到家門口,成肅免不得晚間設宴款待。既然是家宴,有些話便說不開。既然如此,倒不如公事公辦,明日再正式與成肅說清楚。
狸奴理解他的難處,也不再勉強,便問道:“不知宗将軍到何處落腳?”
“大市歇一晚,有什麼要緊?”
也難得他一片心。
狸奴與宗棠齊告辭,驅車回到了将軍府。因她回來得匆忙,府中竟毫無準備。狸奴徑直到書齋見成肅,讓屋中議事的佐吏吃驚不小。
成肅也感到意外,面上卻波瀾不驚,待他揮退了佐吏,狸奴才将宗棠齊之事和盤托出。
成肅負手在齋中踱步,沉吟了許久,暮色投射出狹長的倒影,被多寶閣上的珍玩攪得稀碎。
半晌,成肅道:“方才,我正與軍府商議益州之事。”
“哦?”狸奴詫異道,“那阿父商議出了什麼結果?”
成肅看了她一眼:“狸奴,這可是軍務。”
狸奴奔波了一日,又累又困,騰地一下來氣了:“軍務又怎的,我還聽不得?”
“無論最終結果如何,宗棠齊不該牽扯到你,”成肅話鋒一轉,道,“我送你去金陵前,千叮咛萬囑咐要修習世家規矩,你如今學到了什麼?”
狸奴滿臉不耐煩:“閨門之禮,實在是乏味無趣。我甯願馳騁沙場,也不要學那些條條框框。”
眼見成肅又要将話題扯遠,狸奴連忙道:“我既然把宗棠齊引來了,自然要有始有終,給他個交代。阿父,若朝廷不派宗棠齊,還能有誰去?”
見成肅不語,狸奴徑自道:“我仔細想過,如今朝野上下能征善戰的,除了宗棠齊,隻剩下宣武軍。三叔已經是荊州刺史,命他去平定蜀中,荊州便要荒廢了。江郎在山陰,相隔萬裡之遙,遠水解不了近渴。孟元禮兄弟資曆尚淺,恐不能讓人放心。難不成阿父要親自出征?”
成肅難得沒有打斷她,任她說下去。
狸奴打量他神色,道:“當然了,還有李勸星。李将軍身經百戰,勞苦功高,若加上平定蜀中的功績,委實是風頭無兩。阿父,您當真要他出馬不成?”
成肅聽她講到這裡,不由得沉沉一笑:“你這丫頭慣會揣測人心。”
“阿父過獎了,”狸奴皮笑肉不笑,似有些怨憤,喃喃道,“這一家之中,我尚有失算的時候。”
成肅不言語,似乎仍在思忖她的話。半晌,他擡頭看了看天光,道:“時辰不早了,你還沒見你阿母?她這段時日身子不好,快去看看罷。”
怎麼身子又不好。狸奴心下便一沉,顧不得與成肅說許多,連忙往後宅趕去。她越走越心驚,這情景,像極了她西征之後初到京門時。
時近中秋,暮風中已帶着涼意。這一路花花草草雖蓊郁,卻并無多少生機。狸奴還沒踏進柳氏的屋門,一陣似曾相識的甜膩香氣便撲鼻而來。
狸奴向來對氣味敏感,稍微一愣神,便想起柳氏從前總愛點的安神香,就是這味道。
她皺了皺眉頭,外間的侍女已将她迎進屋,她掃了一眼,外間并沒有擺放香爐。
那這香氣便是從内室傳出來的了。
“阿母,我回來了!”
狸奴推門而入,話音剛落便咳個不停。内室屏風前赫然擺放着一對博山爐,香煙袅袅,整個屋子都勾畫了煙氣,濃烈得直沖她天靈蓋。
柳氏正卧床休息,聞聲收拾了一番走出來,笑道:“你這孩子,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她給狸奴捶着背,吩咐侍女取水來。
狸奴慢慢喝了水,總算順過氣,見母親面色蒼白,不由得憂心忡忡。想埋怨這煙太濃,一句話便卡在了喉嚨裡。
“宗棠齊有事找阿父,順帶把我捎回來了。”
這件事她不欲多說,柳氏也沒有在意,隻詢問她在金陵的見聞。
“我在金陵可快活着呢,”狸奴憂心道,“可阿母在家,怎麼身子又出了毛病?”
柳氏笑笑道:“想來是前兩年病了那一場,身子虧空了。不打緊,如今我感覺好多了。”
可她明明面容憔悴,雙唇也淡漠無血色。狸奴雖不懂醫術,也隐約知道情況并非她所說的那樣。
狸奴心頭便有些焦躁,嘟嘴道:“這香味我聞着膩煩,阿母怎麼又點上了?”
柳氏道:“數月前我那頭疼的毛病又犯了,夜裡睡不着。幸好朱娘又配了新的安神香,我試着确實還是有效果的。”
“又是朱杳娘?她慣會讨巧!”狸奴不自覺拔高了聲量,“她那樣狠辣的人,阿母還跟她打什麼交道!”
柳氏見狸奴還在為霜娘之事耿耿于懷,也不好再說什麼,隻道:“朱娘閉門思過兩個月,每日裡吃齋念佛,早已悔過了。狸奴,得饒人處且饒人。”
“是我不饒她?”狸奴簡直要将張氏之死說出來,但此事過于吊詭,朱杳娘平素又一副純良無害的模樣,柳氏被她蒙騙了,恐怕一時半會兒不會相信。
況且,她還沒有确鑿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