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之染沒好氣道:“既然是我阿父做媒,總不會差到哪裡去。”
她說完這話,突然意識到,她阿父并非多管閑事的性子,為徐娴娘的親事費心,或許是徐家主母的意思。
畢竟成肅交結的權貴,總比她一個深宅婦人廣泛些。
徐崇朝見她了無興緻,索性不再賣關子:“尚書左仆射郗長卿,你可記得他?”
她阿父雖不是尚書令,卻統領尚書省諸事,平日裡書奏之事總要過目一番,因而常常與尚書省大小官員打交道。
尚書左仆射之職僅次于尚書令,于朝堂之中俨然是副相。高平郗長卿身份貴重,僅是在成肅剛搬進東府時造訪了一次。成之染特意留了心,那人年紀不小了,花白的頭發愈顯得稀疏,長髯總在說話時翹來翹去。他亦是高門甲第出身,若以平常眼光看,徐娴娘足足是高攀了。
徐崇朝歎道:“這樣的人家,連我阿母都無話可說。”
成之染總有些隐憂,若郗長卿答應這門婚事,是看在成肅的面子上,徐娴娘嫁入郗氏又該如何自處?
徐崇朝沒想那麼多,徐娴娘婚事波折,若能就此安穩住,也算是因禍得福。
日薄西山,晚風已漸漸冷卻。成之染徑自回屋,徐崇朝跟在後頭,忽而輕喚了一聲:“狸奴。”
那聲音低沉,成之染幾乎以為自己錯聽了,止步見徐崇朝欲言又止,納罕道:“怎麼了?”
徐崇朝問道:“若嫁到高平郗氏這樣的人家,你可還滿意?”
成之染哂笑一聲:“是什麼樣的人家,哪有是什麼樣的人重要?”
她眼神清明,看得徐崇朝避開了目光。
成之染笑道:“阿兄,你明年就該冠禮了。若娶得郗氏這樣的人家,你可還滿意?”
徐崇朝瞥了她一眼,道:“我豈會在意這些?”
成之染意味深長地啧了一聲:“是了,你隻在意軍中之事。”
徐崇朝沒有反駁,與她沿着清幽小徑同行。成之染所住的小院收拾得規整,院子裡挂着靶子放着兵闌,俨然一個小小練武場。窗前一叢叢墨綠的蘭草,日暖風和次第開,枝葉亭亭香有餘,纖長的花瓣在晚風中輕晃着,透出幾分靜谧和幽深。
以她的性子,本沒有興緻莳花弄草,但見這蘭草生長得茂盛,便沒有讓人除去。也不知從前誰住在這裡,居然有這些清雅的興緻。
她停下腳步,側首道:“阿兄,那我便等三娘的好消息。”
徐崇朝垂眸:“我阿母心急,應該很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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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成之染到底沒等來徐娴娘的好消息。
她目睹着窗前香蘭盛開又枯敗,到最後隻剩下一叢叢濃墨的綠葉。
這日她端坐滄海堂,小窗前春風骀蕩,吹得人心神困倦。
今日成肅并不在府中。尚書左仆射郗長卿為孫子舉行冠禮,邀請的盡是金陵有頭有臉的人物。成肅身為揚州刺史,自然也受邀前去。
更何況,郗長卿這小孫子正是成肅打算為徐娴娘選定的夫君。
成之染雖然好奇,也知道這場合實在是不便,于是坐等在府中,正等着成肅回來描述一番。
她看看日頭,估摸着成肅也該回來了,心裡正盤算,忽聽到堂外一陣嘈雜的足音。
她耐着性子等着,果然有數人步入堂中,卻沒往耳房這邊來,似乎坐在了堂中。
外間一陣詭異的靜默,幾個人一句話也不說。
成之染掀開垂簾,探頭一張望,隻見成肅枯坐在堂首,緊皺着眉頭。
下首的成雍也愁眉苦臉,兄弟倆面面相觑,一言不發。
還有位郎君背朝着她,成之染看這背影似曾相識,正前後思量,便聽這郎君長歎道:“乾甯二年十月才上任,到如今隻有一年半,時也命也不由人!”
這聲音聽着耳熟。
成之染好奇心大盛,正要出去看一看,成肅突然發話了:“人生七十古來稀,當是他天年已盡,再沒了福分。”
成之染吃了一驚,連忙收回了腳步。成雍歎息道:“隻是這死法不光彩,也真是,吃個青團怎麼就噎住了!”
“還是在孫子的冠禮上,”那郎君搖頭,“不知那小郎此後,又該如何面對這一節。”
成之染不由得愕然。
這說的是……郗長卿?
她按捺不住,沖出來問道:“到底是哪個死了?”
說話那郎君一驚,不由得張大了眼睛:“哎呀!成娘子?”
竟是固始縣公、丹陽尹孟元禮。
成肅似有些生氣:“你怎麼在這裡?”
“我一直在耳房等阿父回來!”成之染理直氣壯,“為什麼不能在這裡?”
成肅想起這回事,不與她分辯,道:“風風火火的,成何體統!”
見成之染不服氣,孟元禮笑道:“女郎從小便這樣,是個爽利人。”
成之染與他客套一番,追問道:“方才你們說,是什麼人噎死了?”
她話一出口,衆人又陷入了沉默。半晌,成雍道:“郗長卿。”
成之染一顆心如墜冰窖,良久艱難道:“徐家的婚事……”
“你竟想這些,”成肅頗有些意外,耐心解釋道,“過了這陣子再說。”
孟元禮目光遲疑,似乎有話說,但礙于成之染在場,又咽回了肚子裡。
成之染識趣,也沒興緻待下去,默默告退了,思慮重重地出了門。
她駐足回望滄海堂,終于明白心中那一點疑慮由來。
郗長卿死了,孟元禮來東府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