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懿不由得赧然,然而騎虎難下,隻得硬着頭皮喊道:“封某從長安回來,宇文盛大敗于徒何烏維,人已經死了,不會派救兵來了!”
守城将士聞言,一時間交頭接耳,驚疑不定。
封懿為難地看向桓不疑,見對方視若無睹,隻好豁出去老臉,任由戰車載着他巡城,邊走邊高聲呼号,引得城頭守兵細浪般竊竊私語。
這正是此行想要的效果。
成之染不由得為封懿捏了一把汗。這損招也不知誰出的,算是徹底把封氏的臉面折騰沒了。不過話又說回來,封懿也确實是個狠人,若換作旁人,大概是顧惜顔面抵死不肯的。
城頭的守将面色不善,當即對封懿破口大罵。畢竟是軍中大漢,嗓門足,氣勢兇,在齊兵惶恐不安的靜寂中,更顯得尤為突兀。他勢單力薄,漸漸便被封懿找回了場子,越喊越順暢,越喊越底氣十足,憑借我自巍然不動的氣魄聲震雲天。
對罵起來城中莫不失色。
當封懿繞到第三圈時,南城樓出現了不小的騷動。成之染神色一振,放眼望去,隻見數面青黑的旗幟漸次拉開,女牆邊露出個紫衣金帶的身影。
那目光如鷹隼般直射過來,冷不丁與她視線相接,仿佛铮铮然有金石聲。
封懿正喊得口幹舌燥,猛然瞥到那身影,險些從車上張下來。他臉色刷白,尚未喊完的半句硬生生塞回了肚裡。
旋即一道利箭破空而來,吓得他撲倒在車裡。半晌,隻聽得一聲嗤笑。
“封尚書,離得那麼遠,他根本射不到你。”
說話的正是方才在帳中逼問他的少年。
成之染的目光并未在他身上停留,而是越過這一箭之地落在城頭。
“逆臣封懿,休得妖言惑衆!”城頭那大臣一臉正氣,高喊道,“你心懷鬼胎,怯懦不前,幾曾到長安!不過是為敵寇所指使,故意到陣前擾亂軍心,當真是寡廉鮮恥!似你這般賣主求榮之輩,又有何顔面苟活于世!”
封懿先前被軍漢辱罵時,尚能面不改色充耳不聞,可聽到這人的指責,面上頓時有些挂不住。
成之染緊盯着那人,問封懿:“這是誰?”
封懿擦了擦額上的冷汗,艱難道:“此乃左将軍羊茂,是尚書令羊粲之弟,素來受齊主信重,這時候上趕着出頭。”
羊茂還在城頭詈罵不止,成之染等了半天,也不見其他人出來,心頭稍有些失望,對桓不疑道:“桓參軍,封尚書勞累半天,也該回去歇息了。”
帶封懿巡城,向城中宣告關中無救兵,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桓不疑也不想再聽羊茂聒噪。他揮揮手讓人帶封懿下去,卻看到成之染上前一步,朝着城中大喊道:“羊将軍,趁早歇着罷!獨孤灼等不來救兵,若識相便早日來投降!”
羊茂聞言大怒,正醞釀着言語,卻見那喊話的小兵扭頭便走了,頓時一口氣梗在胸口。
成之染旁若無人地下去,眼見得封懿退下,這才問桓不疑道:“桓參軍,誰出的主意,讓封懿巡城?”
桓不疑看了她一眼,道:“自然是成大将軍。”
成之染愣住,半晌道:“封懿雖是個軟骨頭,可這也太不留情面了罷。”
桓不疑嗤笑一聲:“女郎還是太年輕!”
他抛下這句話便走了,引得成之染莫名其妙。
“留他一條命,面子算什麼?”徐崇朝默然跟着他們,此時終于開口道,“讓城中看到投降便能苟全性命,封懿也不失為典範。”
成之染無言以對,索性不再去想這件事,慢慢皺起了眉頭:“郡公抓封懿本是為了造攻城器具,如今确乎是動了勸降城中的心思。”
“果真能勸降,何嘗不是幸事?”徐崇朝喟然,“也免得百姓無辜受難。”
是了,廣固内城不隻有宇文氏的小朝廷,許多百姓也被擄掠而去。成之染心中一動,待到四下無人時,悄悄問徐崇朝道:“如今可有二娘的消息?”
聽她提起二姊徐麗娘,徐崇朝沉重地搖搖頭。當年徐麗娘留在三齊,他母親鐘氏隻當她死了。近來借着伐齊的時機,他暗中派人四處探尋,卻始終杳無音訊。
最差的結果,便是她已殒命于戰火。要不然,很有可能是在内城中。
無論哪一種情形,都令人沮喪。
内城如今被河水侵逼,城内想必已一片泥濘。盛夏酷暑,蚊蟲滋生,正是疫病泛濫的時節,能不能熬過去,可是個大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