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之染微微颔首,目光在那少女蒼白的面容上一頓,正要去追獨孤灼,門口卻進來一人,長刀染血,玄甲生寒。
“阿兄,你怎麼來了?”成之染又驚又喜,見他全須全尾的,一顆心便落下來。
“我在宮外看到張參軍,聽說你隻帶了一隊兵,怎麼能冒險闖進來!”
“那又有什麼……”成之染搖搖頭道,“獨孤灼跑了!”
“他若是還在宮裡,你這點人手又能耐他何?”
徐崇朝話音剛落,忽覺一道灼熱的目光落在身上,他循迹望去,登時便如雷擊一般,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阿兄……”成之染發覺不對勁,卻見徐崇朝臉上驚愕萬分,而他望向的少婦亦是面色複雜,隻摟着懷中孩童無語凝噎。
電光石火之間,一個離奇的念頭一閃而過。
徐娴娘的面容赫然浮現在腦海,她用哀愁的語調在月下叙說,她的阿姊失散在三齊了……
記憶中遙遠的印象漸次與面前這少婦重合,成之染聽到胸膛砰然有聲的心跳,不由得深吸一口氣。
“阿姊……”徐崇朝顫抖着聲音,緩緩向前走了兩步,在兵士和宮人詫異的目光中來到那少婦身旁,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徐麗娘掩面而泣,扭頭不再去看他。
“這裡交給我。”
徐崇朝似是疲憊萬分,周身散發着頹唐。
成之染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腦子裡亂糟糟的,連忙帶手下撤出殿外。寒冬的冷風一吹,她頓時清醒了許多。
這太荒唐了。
徐家二娘子竟成了獨孤灼的嫔妃,直到城破之日還留在宮中,無論如何都很難給外人一個解釋。
縱使成肅能原諒她這番行徑,諸将又會怎麼看?朝臣又會怎麼看?天子又會怎麼看?
她不願再繼續往下想,悶着頭帶兵出宮,待發覺過來,迎面險些撞上匹高頭大馬。
“叫你許多聲還聽不到嗎?”成肅高踞馬上,且喜且怒道,“怎麼又亂跑!”
成之染猛然回神,驚道:“獨孤灼從景春門出逃了!”
“彭鴉兒已送信過來,溫印虎帶人去追了,”成肅掃了眼冷落的宮牆,道,“你率先入宮,可有何發現?”
成之染垂眸,道:“抓到了宮内的女眷。”
成肅似對此不甚在意,吩咐手下在宮内嚴加勘察,不放過一條漏網之魚。
他打馬向前,在衆人簇擁下來到大殿前,仰首望着高台之上的巍峨殿阙。浮雲蔽日,光華慘淡。群烏在宮殿上空盤旋,有一隻飛落在鸱尾之上,發出呀呀的嘶啞聲。
成肅揚鞭直指道:“這莫非是昨夜飛到帳中那隻?”
衆人都哄笑起來,何知己笑道:“它原來是為獨孤氏報憂。”
成之染也盯着那烏鴉,心頭隐隐浮起不祥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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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肅并未在宮中久留,他安排人馬駐守,便帶兵出了景春門。内城中陰冷潮濕,道路泥濘,遠處厮殺聲仍不絕于耳,時不時看到兵士橫屍街頭,入目盡是蕭條破敗的景象。
中軍駐紮在景春門外的都尹府邸。衆人進門時,正有兵士在階前灑水,馬馬虎虎沖洗掉殘留的血迹。
成肅端坐于堂中,聽諸将禀報軍情。成之染心不在焉,眼神總往門口飄,連成肅都不由得多看她兩眼。
“徐參軍人在何處?”
成之染一愣,原來是成肅在問何知己。
何知己解釋道:“戰前下官囑托徐參軍封鎖府庫,想來是還在宮中。”
成肅隻點了點頭,便揭過這節,正與衆人交談着,從門外走進一人,竟是徐崇朝。
他心事重重,明眼人一看便知,不過此時來不及多問。成肅連發了三道軍令,派出精銳追擊獨孤灼,衆人等着外面的消息,一個個坐立難安。
獨孤氏兵敗如山倒,不到一個時辰便偃旗息鼓,城中的守軍紛紛投降,五花大綁地被關押起來。
庭院中隐隐聒噪,成之染悄悄退下來一看,堂外空地上烏壓壓一片,盡是獨孤氏朝中大臣,個個錦袍玉帶卻灰頭土臉,跪倒在階前誠惶誠恐。
她徐步打量了兩圈,不遠處又傳來腳步聲。老将董榮正踏進院門,身後押着三五名俘虜,兵士手中的長刀锃亮刺眼。
成之染上前問道:“董将軍抓到羊茂了嗎?”
董榮恨恨道:“那厮恐怕跟獨孤灼一同逃走了!”
成之染心中一沉,便要出門去。
董榮道:“女郎且耐心,有沈郎和元郎在,他們跑不掉!”
他說着哈哈一笑,大步流星往堂中複命去了。
成之染止不住焦躁,在庭前踱來踱去。堂中忽響起争執聲,她待要入門看時,那聲音又平息了。
空氣中一刹那寂靜,仿佛萬物靜止于一隅。成之染似有所感,倚門回首,遠處傳來哒哒的馬蹄聲,緊接着數人翻身下馬,傳令小兵箭一般沖進來,高聲道:“報——賊首已成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