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了正午,日頭還曬着,成之染便入宮去找徐麗娘。
她剛步入院門便吓了一跳:“彭幢主,你怎麼在這兒?”
彭鴉兒站在院子裡,撇嘴道:“成大将軍命我守着裡頭這母子,我不在這裡又往何處去?”
上次成之染突然到訪,他恰巧不在,沒想到惹出那許多麻煩,因此不得不嚴防死守。
成之染并不在意,向他一抱拳,便要進屋去。經曆了昨日一通大鬧,守門兵士看她的眼神都多了幾分審慎,但彭鴉兒并無動作,兵士隻好任由她進去。
徐麗娘見她過來,似乎也難掩驚詫。
“妾聽聞昨日之事,不知女郎可還安好?”
徐麗娘開口,較往日拘謹了許多。
“我無妨。”成之染頗為不自在,目光落到虎頭身上,構思好的話便一片淩亂。她索性開門見山:“我阿父要見令郎,請令郎随我走一趟。”
徐麗娘半信半疑:“成大将軍如何想起了虎頭?”
“他時常挂念你們……”成之染歎道,“有些事,實在是身不由己。”
“将軍的顧慮,妾自然懂得,”徐麗娘将虎頭喚來,眸中又帶了憂慮,“女郎,妾與将軍素昧平生,能苟活至此,全仰賴家父餘澤。雖說死生有命,但若虎頭有什麼閃失,妾亦無顔再見家人。”
成之染正色道:“有我在,二娘子放心。”
徐麗娘微微颔首,道:“女郎心善,妾放心。”
她牽起虎頭的手,猶豫了一瞬,柔聲道:“虎頭跟緊了這位娘子,在外面,無論何事都不要離開。”
虎頭懵懂地點點頭:“兒記下了。”
成之染領了虎頭要走。院中彭鴉兒皺了皺眉頭,小山一樣橫隔在門口:“女郎這又是何意?”
“我父必須要見他,”成之染壓低了聲音。
一牆之隔,徐麗娘必然凝神留意着這邊。
彭鴉兒盯着她,一動也不動。
成之染與他較勁,心中止不住焦躁。彭鴉兒可不是頭腦簡單的人,一眼便知她并非奉命而來,若任由她帶虎頭出去,回頭再追究起來,免不得失職之罪。
她與彭鴉兒的交情,還沒有好到為她擔這種風險。
“彭幢主,”成之染抿了抿唇,道,“下不為例。”
彭鴉兒面無表情地站着,半晌讓出了通路,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成之染一愣,她正絞盡腦汁想辦法,不料對方竟這麼快讓步。然而此時也顧不了太多,她悶頭帶着虎頭出了宮,眼看要走到中軍,腳步不由得慢下來。
她繞路從後門進院,一路上沒碰到什麼人。虎頭跟在她身旁一言不發,仿佛根本不關心自己去往何方。
成之染這才感到奇怪,仔細打量這孩童,除了樣貌清秀些,也沒有什麼特别之處。或許城破那日他因哭鬧而暴露被抓,這些天知道長教訓了。
但是,他不過六歲孩童而已,真的會因此而性情大變嗎?
成之染疑慮不解,于廊下駐足,問道:“虎頭,你可知我是何人?”
虎頭睜大了眼睛,點點頭又搖搖頭。
成之染不以為意,又問道:“你可知要去見誰?”
虎頭小小的臉蛋皺成了一團,嘀咕道:“去見我阿娘的一位長輩。”
成之染摸摸他腦袋,叮囑道:“見到他之後,可不許亂說。若我不準你說話,便不要出聲,記住了?”
虎頭“嗯”了一聲,過了一會兒道:“我想見阿舅。”
見成之染不搭言,他又補充道:“我想見阿娘的阿弟,不是段家那些人。”
獨孤灼之妻,正是出身鮮卑段氏。
看破這幼童拙劣的讨好伎倆,成之染不知該作何感想,她生硬地扭過頭,道:“待會兒若沒人問你,可千萬不要多嘴。”
虎頭蔫蔫地閉了嘴。
成之染估摸着時間,悄悄繞道議事堂一看,集會已散了,堂中似乎沒有多少人。
守門的兵士進去通禀,很快出來道:“郡公有請。”
堂門大開着,明燦的日光傾瀉而入,照得屋内明亮了許多。成肅仍高居堂首,望着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背光而來,目光動了動,定格在那孩童身上。
成之染看了成肅一眼,對方看起來一點也不意外。
“這是二娘的孩子?”他率先開口,“都已經這麼高了。”
“他名為虎頭。”成之染拉着虎頭上前,低聲催促虎頭行禮,手心捏了一把汗。
虎頭出奇地乖巧,麻利地行了大禮,便仰頭望着成肅。
成肅反笑了:“這孩子倒是有意思。”
他吩咐虎頭入座,對成之染道:“我與他單獨說會兒話。”
“阿父——”成之染訝然,“他有些怕生……”
成肅不以為然道:“你又與他熟到哪裡去?”
成之染無奈,隻得告退,臨走前見虎頭端坐一旁,小小的腦袋轉過來,一直目送她退下。
屋門在面前閉合,她伫立良久,屋中隐隐傳來說話聲,卻聽不分明。
“他聰明着呢,不必擔心。”
徐崇朝不知何時來到近前,冷不丁出聲道。
成之染難免揪心:“那點小聰明……”在成肅面前如何夠看?
檐上又鳥雀啁啾不止,徐崇朝仰頭看了一眼。
成之染若有所思,道:“擡首聞鵲喜,是吉兆。”
這話引得徐崇朝微微一笑。成之染這幾天沒見他笑過,心頭也敞亮了許多。
成肅與虎頭攀談許久,久到徐崇朝望望日頭,腳下總不自覺往門口去。
他們本不該有這麼多話說。
成之染拉了他一把,心裡也無聲打鼓。
在二人耐心即将告罄之際,門終于開了,虎頭走出來,一眼望到了徐崇朝,興奮道:“阿舅!”
他神态如常,徐崇朝便松了一口氣。
曹方遂随虎頭出來,一直跟到院門口。
徐崇朝駐足,道:“曹郎君?”
曹方遂一抱拳道:“将軍命屬下送小郎君回去。”
他身為成肅親随,出現在宮中難免引人矚目。若要偷天換日保下虎頭,恐怕還是小心行事為上。成之染壓下心頭疑慮,道:“将軍信不過我嗎?”
曹方遂答道:“屬下也隻是聽令而行。”
“不必了,請回罷,”成之染打量着他,道,“隻管回禀将軍,是我的意思。”
曹方遂一動不動:“女郎……”
“請回罷,”成之染不肯讓步,“回頭我自去向将軍解釋。”
曹方遂一向不苟言笑,看上去讓人捉摸不透。成之染心中也沒底,僵持了片刻,她徑自帶着虎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