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星夜兼程趕回金陵,将李勸星不肯固守的消息帶到東府城。
成肅聞言,面露深思,道:“西府這回是指望不上了。”
待李臨風告退,成之染壓着怒火道:“衛将軍意圖出兵,豈不是正中阿父下懷?”
成肅正準備處理案上的公文,聞言瞥了她一眼,淡淡道:“狸奴,你這是何意?”
“阿父難道不知衛将軍脾性?”成之染猝然起身,憤憤道,“他根本不會答應等金陵援兵!西府本就是金陵屏障,若西府淪落到從金陵借兵,他這西府守将還有何顔面?”
“他李大将軍的顔面,難道比不上大軍勝敗嗎?”成肅反問道。
成之染焦躁道:“阿父大可勸他到京師勤王!西府舟師二萬人,難道守不住秦淮口?”
“若如此,還要這駐守姑孰的西府做甚?”
見成之染不語,成肅歎息道:“我已給了他選擇,可惜他不肯。”
成之染不由得擡眸打量他。
成肅已年近五十,兩鬓斑白,深沉的眸子亦望着她。風吹日曬和刀林箭雨,将他面容錘煉得堅毅而剛硬,看上去仿佛屹立千年的山石,将一切浮動的情緒隐藏于溝壑之間。
成之染内心被這山石的棱角紮了一下,唇角浮起一絲苦笑。成肅看上去不想與她多言,隻道:“我還有些事要交代阿蠻,狸奴,你回去歇着。”
成之染應了一聲,見徐崇朝亦垂眸不語,又忍不住道:“阿父若以為西府出擊,便可消損賊寇戰力,恐怕結果不能如人意。終究不過是以卵擊石罷了。”
成肅不搭言,半晌幽幽道:“狸奴,你還是短見。張靈佑銳不可當,破敵之計,唯在人心。他并不知金陵屯兵幾何,倘若李勸星畏縮不前,無疑便告訴妖賊,西府已無後援。如此一來,金陵便落了下風。唯有李勸星出兵,即便戰敗,也足以令張靈佑不能測我軍虛實。”
然而其中的代價,便是西府将士了。
成之染明白過來,憤然道:“阿父這一場豪賭!”
“義父亦是為了金陵。”
徐崇朝突然開口,言語低沉,似有千斤重。
“阿蠻知我……”成肅看上去很是欣慰。
成之染冷笑一聲,拂袖而去。
徐崇朝目光随她遠去,忽而聽成肅說道:“阿蠻,我已命人在城中布告募兵,此事由季山松主理,若有出挑的兵卒,你自去揀擇。”
徐崇朝應下,成肅又叮囑了幾句,臉上竟露出疲态,擺手道:“下去罷。”
“是。”
徐崇朝垂眸,出了滄海堂,穿過垂花門,徑自往後宅而去。侍女阿喜見到他,不由得訝然。
徐崇朝問道:“女郎呢?”
“女郎方才出府了,郎君沒遇到她嗎?”
徐崇朝打馬出了東府城,遠遠便望到一人一馬立在東府小航上。天陰欲雨,雲腳低垂,那背影也多了幾分落寞。
東府小航橫跨秦淮,百年金粉凝成這一條碧綠的河水,河道遠不及江水寬廣,但正值夏日豐水之時,粼粼綠水盡可以浮着錦帆東下。兩岸垂楊掩映,長成一片綠蕪,江南風物盡在此間了。
成之染目光落在迤逦水岸上,聽聞身側馬蹄聲,竟是徐崇朝牽馬走來。
她一聲不吭地上了馬,徑自沿着秦淮南岸西行,時不時蹙眉細思。徐崇朝不緊不慢地跟上去,溫聲道:“狸奴,你要去哪裡?”
成之染不答,隻道:“自從乾甯三年搬到東府城,我竟不曾仔細在金陵走走。”
這一路煙柳畫橋,人家參差,她時不時指指點點,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徐崇朝攀談。
二人越過丹陽郡城,一路走到朱雀大航,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口空蕩無人,隻有往來巡邏的金吾衛浩蕩成行,步履铿锵。
見成之染繼續拍馬向西,徐崇朝猜不透她的用意,問道:“你要去石頭戍?”
成之染不語,二人穿過鱗次栉比的裡巷,越過瓦罐寺和越城,漸漸行到江岸開闊處。
隔水北望,江岸寂寥,四下裡少有人家,青翠掩映之間,唯有一座石頭戍赫然矗立,宛如嵌于水岸的一枚銅釘。
金陵無城牆,城周僅以籬牆為界。内外防守,依托的便是周圍大小十餘座堡壘,石頭戍正是其中關鍵一環。
成之染眸光微動,沉聲道:“西府必敗無疑,賊寇不日便到金陵了。”
以金陵如今的兵力,勝算實在是渺茫。
徐崇朝凄然一笑:“社稷安危,在此一戰。”
成之染遙指着石頭戍道:“賊寇自上遊而來,若要登岸,或在新亭,或在白石。石頭戍扼守其間,最是咽喉要道。”
石頭戍西臨大江,南對秦淮,依仗山岡,居高臨下,确是易守難攻。城下兵士往來不絕,依托山石而建的外牆都修繕一新。
輔國将軍孟元策駐守此處,正緊鑼密鼓地發兵修治營壘。
徐崇朝略一思索,道:“義父亦打算在此聚兵。”
“金陵守兵原本就不多,若分兵把守各處要塞,更如同一盤散沙,”成之染望着蒼茫江面道,“聚兵于石頭戍并無不妥,隻是不知那位孟将軍可有萬全的打算。”
徐崇朝隻道:“獨木難支。”
成之染深以為然,沉吟道:“金陵之要害在秦淮以南,若賊寇自新亭北上,恐怕這一路無人可擋。”
徐崇朝反問:“張靈佑可敢?”